第3章 破屋里的催命符

王伯枯瘦的手腕被秦墨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濒死之人该有的力气。

老人浑浊的眼中惊惶未退,却又被秦墨嘶哑话语里抛出的字眼砸得晕头转向。

盐?活命的东西?比水更有用?

在这片被苛捐杂税和土匪轮番蹂躏的绝望土地上,“盐”这个字眼,比金子还要沉重!官盐贵如油,私盐更是碰不得的杀头买卖!

黑石村的人,早就忘了盐巴是什么滋味,平日里全靠舔点苦咸的土块熬着,浑身发软没力气是常事。

现在,这个躺在乱葬岗、半截身子己经入了土的年轻人,居然说他能弄到盐?!

王伯的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忘了甩开秦墨的手,也忘了土路上越来越近的催命咒骂和犬吠。

“汪汪汪!”

“王瘸子!小杂种!滚出来!再装死,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狗窝!”张癞子那破锣嗓子夹杂着恶犬的狂吠,如同毒针扎在耳膜上,瞬间将王伯从短暂的震惊中刺醒。

“快!快!”王伯眼中的犹豫被极致的恐惧彻底冲垮。

管不了那么多了!盐不盐的,先活过眼前这关再说!

他猛地反手抓住秦墨的胳膊,另一只手拽起吓得浑身的小石头,“石头!搭把手!把他拖进那边草沟里藏起来!快!”

两个被饥饿和恐惧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可怜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

王伯在前,小石头在后,两人几乎是半拖半拽,将秦墨沉重的、不断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艰难地拖向乱葬岗边缘一处被茂密枯草和倾倒的断碑掩盖的浅沟。

秦墨肋下的断箭随着拖拽的动作被狠狠牵动,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神经上滚过,眼前彻底黑了下去,只剩下牙关紧咬渗出的血腥味。

刚将秦墨塞进草沟,用枯草胡乱盖住他惨白的脸和显眼的伤口,王伯和小石头连滚带爬地扑回原处,还没等他们喘匀气,杂乱的脚步声和恶犬的咆哮声己经到了跟前。

“呸!晦气!”一个穿着半旧皂皮靴、敞着怀露出胸口一撮黑毛的壮汉,嫌恶地一脚踢开挡路的半截腿骨,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歪瓜裂枣的汉子,手里拎着皮鞭和短棍。

一条龇着獠牙、流着涎水的黄毛土狗,正对着王伯和小石头狂吠,作势欲扑。

领头的正是张癞子,黑石村里正张扒皮的头号打手兼远房侄子,一脸横肉,三角眼里闪着凶光。

他一眼就看到了草沟边缘被拖拽过的凌乱痕迹和几滴新鲜的血迹,眉头拧成了疙瘩,狐疑地扫视着西周。

“王瘸子!刚才跟谁在一块儿呢?鬼鬼祟祟的!”张癞子叉着腰,皮鞭在手里掂量着,语气不善。

王伯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里,枯瘦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头磕得砰砰响。

“张…张爷!没…没谁!就…就俺跟石头,饿…饿得发昏,想…想找点…找点能换嚼裹的东西…”他指着地上那个简陋的过滤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俺们…俺们就弄点水喝…张爷明鉴啊!”

小石头也跟着跪倒在地,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张癞子的目光顺着王伯的手指,落在那堆枯叶草木灰和渗水的破布上,嗤笑一声。

“喝尿呢?弄这鬼玩意儿?穷疯了吧老东西!”他显然没把这简陋到可笑的东西放在眼里,更没兴趣深究那点血迹的来源,只当是这老小两人在死人堆里翻找时不小心刮蹭的。

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催命!

“少他妈废话!”张癞子不耐烦地一鞭子抽在旁边的枯树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王伯和小石头猛地一哆嗦。

“里正老爷的‘血勇捐’!一家五斗米,三吊钱!今儿个太阳落山前交不上,嘿嘿…”他三角眼不怀好意地在王伯和小石头身上扫过。

最后落在王伯身后那两间摇摇欲坠、勉强能称之为“屋”的破茅草棚子上。

“就拿你这破屋抵债!再不够,就把这小杂种拖去矿上顶数!”

“五斗米…三吊钱…”王伯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

家里米缸早就空了,连耗子都饿跑了,别说五斗米,五粒米都掏不出来!三吊钱?那是要他们爷俩的命啊!

他绝望地哀嚎:“张爷…张爷开恩啊!真…真没有了…一粒米都没有了…求里正老爷再宽限几天…几天就好…”

“宽限?”张癞子狞笑一声,猛地一脚踹在王伯干瘪的胸口,将他踹得翻滚出去,呛咳不止。

“老子宽限你,谁宽限里正老爷?北边的蛮子要打过来了!魏王的大军等着吃粮!耽误了军务,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也狞笑着围了上来,手里的棍棒跃跃欲试。

小石头尖叫一声扑到王伯身上,瘦小的身体挡在老人前面,惊恐地看着逼近的打手。

“给老子打!打到他们记起来钱粮藏哪儿了为止!”张癞子恶狠狠地一挥手。

眼看棍棒就要落下,王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枯瘦的手死死护住身下的小石头。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嘶哑、微弱,却如同破开浓雾的利刃般的声音,突兀地从那处枯草掩盖的浅沟里响起。

所有人都是一愣。

张癞子猛地转头,三角眼死死盯住声音来源:“谁?!给老子滚出来!”

枯草被一只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艰难地拨开,露出秦墨那张惨白得没有一丝人色的脸。

他靠在冰冷的土壁上,肋下的断箭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锁定张癞子,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平静。

“盐…”秦墨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却清晰,“我…有制盐的秘法…能…能弄出比官盐…更白…更细…更便宜的盐…”

“什么?!”张癞子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横肉都抖了一下,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他身后的狗腿子也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

盐?秘法?这半死不活的小子说什么疯话?

“呸!哪来的野种!敢在张爷面前胡吣!”一个狗腿子反应过来,啐了一口,就要上前。

“慢着!”张癞子猛地一抬手,制止了手下。他眯起三角眼,上下打量着秦墨,那眼神如同毒蛇在审视猎物。

“制盐秘法?小子,你可知私自制盐是什么罪过?那是要抄家灭族的!”他语气阴冷,带着试探和威胁。

秦墨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阵痉挛。

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砸在张癞子心上。

“我…烂命一条…死在这…秘法…就烂在肚子里…你们…打死他们…也拿不到…一粒米…一文钱…”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惊恐的王伯和瑟瑟发抖的小石头:“带…带我走…找个地方…给我…草药…止血…等我…缓过这口气…秘法…就是…里正老爷的…否则…”他目光扫过张癞子,带着一丝决绝的疯狂,“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癞子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神在秦墨惨烈的伤口、王伯小石头的绝望,以及那虚无缥缈却又致命诱惑的“制盐秘法”之间疯狂闪烁。

这小子说得对,打死这两个穷鬼也榨不出油水。

但这小子的话能信吗?万一是拖延时间?可那眼神…不像是撒谎…

最终,贪婪和对“秘法”可能带来泼天富贵的渴望,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警惕和麻烦。

“救…命,也…带上…我…吧!”一阵沙哑的声音从草丛传来。

“谁…谁在哪,给我出来”张癞子吓的一哆嗦。

“你们两个过去看看”张癞子对两个手下吩咐道。

两个手下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随后用木棍小心翼翼的拨开草丛。

“张爷,是个人,披头散发的,浑身是伤,臭轰轰的”

“算了,不管了,走吧”张癞子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等…下,把…他也…带走,要…不然…秘法…你也…别…想拿到”秦墨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

张癞子猛地一咬牙,三角眼里凶光毕露,指着秦墨对两个手下吼道:“把这小子给老子抬起来!小心点!他要是死了,老子剥了你们的皮!还有那草丛的!”

他又恶狠狠地瞪向王伯和小石头:“老东西!带着这小杂种,跟上!要是敢耍花样,老子先打断你们的狗腿!”

两个狗腿子不敢怠慢,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秦墨从草沟里拖了出来。

动作粗暴,不可避免地再次牵扯到肋下的断箭,秦墨闷哼一声,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秦墨最后看到的,是王伯和小石头那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绝处逢生般难以置信的复杂眼神,以及张癞子那张写满了贪婪与凶戾的脸。

他被抬了起来,像一袋破败的货物。肋下那根冰冷的异物,随着每一次颠簸,都更深地刺入他的血肉,带来一阵阵濒死的剧痛和麻木的冰冷。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从伤口处不断渗出,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印记。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像被卷入狂暴的旋涡。

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张癞子的呵斥,狗腿子粗重的喘息,王伯压抑的咳嗽,小石头低低的啜泣,还有那条土狗偶尔发出的低吠……

黑石村…终于到了吗?

秦墨模糊地想。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抬进了一个更加阴冷、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空间,然后被重重地扔在了一堆干硬冰冷、带着浓重土腥味的草堆上。

剧烈的撞击让他差点又呕出血来。

“……找个会看外伤的…随便弄点草药糊上…别让他死了就行…”张癞子不耐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是在吩咐谁。

“……看紧了!这破屋前后都给我守着!跑了人,老子唯你是问!……我去禀报里正老爷!”

脚步声杂乱地离开,沉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关上,然后是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

光线被彻底隔绝,只有门缝和破窗处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这间低矮、破败、西壁透风的柴房轮廓。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秦墨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伤口处血液滴落在干草上发出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嗒…嗒…”声。

黑暗,冰冷,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秦墨躺在冰冷的草堆上,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冰窟,又像被架在火上烤。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那根要命的断箭,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王伯和小石头蜷缩在柴房角落里,像两只受惊的鹌鹑,正惊恐又茫然地看着他。

王伯浑浊的老眼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疑惑。小石头紧紧抓着王伯的衣角,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水…”秦墨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失血让他对水分的渴求达到了顶点。

王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摸索到柴房角落里一个破瓦罐,里面还有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水。

他小心翼翼地捧过来,送到秦墨嘴边。

秦墨贪婪地啜饮了几口,冰凉的泥水滑入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他积攒起最后一丝力气,目光扫过柴房角落堆积的杂物;

几捆干柴,一个破陶罐,还有…一小堆不起眼的、灰黑色的草木灰。

那是生火做饭后留下的残渣,是王伯和小石头在这破屋里唯一能轻易获取的东西。

草木灰…碳酸钾…碱性…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在秦墨因失血和剧痛而混乱的脑海中顽强地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