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泥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冰凉的慰藉,却丝毫无法缓解肋下那如同被烧红铁钎反复捅刺的剧痛。
秦墨的意识在失血的冰冷和伤口的灼热中沉浮,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那根该死的断箭,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眩晕,眼前金星乱冒,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
不行…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真的完了!
他猛地咬住干裂的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尖锐的痛楚勉强刺穿了麻木的神经,带来片刻的清醒。
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在脑海中疯狂咆哮。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目光艰难地在昏暗的柴房里扫视,最终死死锁定了墙角那堆不起眼的、灰黑色的草木灰。
那是王伯和小石头平日里烧火做饭留下的残渣,在这破败的生存空间里,是最不起眼,却也是此刻唯一触手可及的“资源”。
碳酸钾…碱性…抑菌…
几个关键的化学名词如同救命稻草般在秦墨混乱的脑海中浮现。
他不懂这个时代的草药,但他懂化学!
草木灰水溶液呈碱性,对抑制某些细菌有微弱效果,而且能帮助伤口收敛!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利用现有条件的自救手段!
“灰…”秦墨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臂,颤抖着指向墙角那堆草木灰。
“王伯…那堆灰…取…取些来…快!”
王伯正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石头缩在角落,听到秦墨嘶哑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
灰?要灰做什么?他浑浊的眼中充满了不解和一丝麻木的绝望。这后生伤成这样,不想着止血活命,要灰?
“后生…你…你要灰干啥?”王伯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深深的疲惫。
“救命…按我说的做…”秦墨的声音急促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肋下的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快…没时间了…取干净的…浮面的灰…别带杂质…”
看着秦墨那惨白如纸却异常执拗的脸,以及肋下伤口处仍在不断渗出的、将身下干草染成暗红的鲜血,王伯心头猛地一颤。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攫住了他,或许是刚才乱葬岗那“净水”带来的震撼还未消退,或许是秦墨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感染了他。
老人一咬牙,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扑到墙角,双手颤抖着从那堆草木灰的上层,小心翼翼地捧起相对干净的一捧灰,又按照秦墨的指示,仔细地吹掉浮面的杂质。
“陶…陶罐…”秦墨的目光又艰难地转向角落里那个沾满污垢的破瓦罐。
王伯立刻会意,捧着手里的草木灰,又跌跌撞撞地拿起那个破瓦罐。
“加水…半罐水…把灰…倒进去…搅匀…”秦墨强忍着晕眩,用尽力气指挥着,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必须确保浓度适中,否则强碱会灼伤伤口,雪上加霜!
王伯手忙脚乱地照做。破瓦罐里注入半罐浑浊的泥水,然后将捧着的草木灰小心翼翼地倒进去。
灰黑的粉末遇水即溶,浑浊的水瞬间变得如同墨汁一般漆黑,散发出浓重的烟火气和一种奇特的、略带刺激性的碱味。
“搅…搅匀…”秦墨催促道。
王伯赶紧找来一根小树枝,伸进瓦罐里用力搅拌。漆黑的灰水在罐中旋转、混合。
秦墨死死盯着那罐黑水,感受着身体里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而一点点抽离。他必须在彻底昏迷前完成这一步!
“好了…停…”当看到灰水变得均匀,秦墨立刻下令。“静置…等…等它澄清…”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柴房里只剩下三人粗重或急促的喘息声,以及瓦罐中灰水缓慢沉淀时细微的沙沙声。
小石头瞪大了眼睛,惊恐又好奇地看着那罐越来越黑的水,又看看秦墨肋下可怕的伤口,小小的身体缩得更紧了。
秦墨的视线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西周涌来,试图将他彻底吞噬。
他只能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支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对抗着失血的晕厥。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瓦罐中漆黑的灰水,上层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浑浊的黑色向下沉降,最上面渐渐分离出一层…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黄褐色的清液!
虽然依旧浑浊不堪,远称不上清澈,但比起下面浓墨般的沉淀物,己经算是“澄清”了!
“成了!”秦墨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跳动。
“王伯…快!用…用布…蘸那上面的清液…拧…拧干…敷在我伤口周围…快!”
王伯看着那罐奇特的“药水”,又看看秦墨肋下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鲜血,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犹豫和挣扎。
这黑乎乎的水…敷在伤口上?这能行吗?
这后生不会是疼糊涂了吧?万一…万一敷上去人没了…
“信我…死马当…活马医…”秦墨的声音己经微弱得像蚊蚋,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王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求和最后一丝疯狂。
那眼神,像极了乱葬岗里抓住那几滴“净水”时的决绝。
王伯猛地一跺脚,布满老茧的枯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抹去所有的恐惧和迟疑。
他豁出去了!
他撕下自己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襟内衬,颤抖着将布片伸入瓦罐,小心翼翼地避开下方的沉淀,只蘸取那层黄褐色的清液。
布片瞬间被染成深褐色,散发出浓重的草木灰碱味。
“后生…忍着点!”王伯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枯瘦的手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然,猛地将那湿漉漉、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布片,按向了秦墨肋下伤口周围的皮肉!
“呃——!!!”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无数根烧红钢针同时刺入皮肉的剧痛,瞬间沿着神经炸开!
秦墨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滚油的大虾,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惨嚎!
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和金星淹没!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全身!
这剧痛来得猛烈无比,远超伤口本身!那是高浓度的碱性溶液对破损皮肉组织的强烈刺激!
王伯被秦墨的反应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布片扔掉,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后生!后生你…”
“别…别停!”秦墨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非人的颤抖和嘶哑,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着,“继续…敷…周围…避开…箭杆…”
他赌对了!这剧烈的疼痛,恰恰说明溶液在起作用!碱性环境确实能杀死部分细菌!
这痛苦,是生机必须付出的代价!
王伯看着秦墨疼得扭曲却依旧死死坚持的脸,浑浊的老眼瞬间红了。
他不再犹豫,心一横,咬着牙,再次将那块浸透了草木灰清液的破布,用力按在伤口周围红肿、污秽的皮肉上,仔细地擦拭、按压,避开那根要命的断箭杆。
刺鼻的碱味混合着血腥味,在狭小污浊的柴房里弥漫开来。
剧痛如同连绵不绝的海啸,一次次冲击着秦墨的意识堤坝。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眼前一片模糊,只能感觉到王伯那粗糙、颤抖的手在自己伤口边缘笨拙而用力地擦拭着。
每一次按压都带来一阵新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灼烧般的“清洁”感。
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身下的干草。
秦墨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不断抽搐,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疯狂摇摆。
他只能凭借最后一点意志力,死死坚守着那丝微弱的清明,对抗着要将自己彻底拖入黑暗深渊的疲惫与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伯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手中的破布己经变成了深褐色,散发着浓重的混合气味。
他喘着粗气,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汗水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
秦墨肋下的伤口周围,原本污秽不堪、红肿发炎的皮肉,此刻呈现出一种被灼烧般的暗红色,表层似乎被那碱性的清液“清理”过,显得异常“干净”,甚至有些发白发皱。
虽然依旧狰狞可怕,但那种令人心悸的、不断渗出新鲜血液的速度…似乎…似乎真的减缓了!
渗出的血液颜色也变得更深、更粘稠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汩汩地往外冒!
“血…血好像…真的慢下来了?”王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凑近了仔细看,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这黑乎乎的水…这匪夷所思的法子…竟然真的有用?!
小石头也大着胆子凑过来看,小脸上满是惊奇。
秦墨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听到王伯这句话的瞬间,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那根死死绷着的弦,断了。
强烈的疲惫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软倒在冰冷的草堆上,只剩下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
“后生!后生!”王伯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探秦墨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温热气流,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看着秦墨肋下那片被草木灰清液处理过、不再疯狂渗血的伤口,又看看旁边瓦罐里那黑沉沉的水,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火焰。
这后生…不是一般人!他说能弄盐…或许…或许是真的?!
就在这时——
“吱呀——”
柴房那扇破旧沉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刺眼的天光瞬间涌入这昏暗污浊的空间,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体型矮胖、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背着光站在门口。
他手里捏着一串油亮的佛珠,眯着一双小眼睛,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柴房里扫视;
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昏迷不醒的秦墨身上,以及他肋下那片被奇怪“处理”过的伤口上。
正是黑石村里正——张扒皮!
他的身后,跟着一脸谄媚又带着几分邀功神色的张癞子,以及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
张扒皮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贪婪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压迫感。
“制盐的秘法?”张扒皮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砂刮过耳膜,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审视,
“就是这小子?”他的目光如同秤砣,上下掂量着草堆上气息奄奄的秦墨;
又扫过旁边瓦罐里那诡异的黑水和王伯手中染血的破布,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王伯和小石头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瞬间僵在原地,恐惧再次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
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希望,在张扒皮阴冷的目光下,摇摇欲坠。
张扒皮走到秦墨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伸出戴着玉扳指的胖手,似乎想去碰触秦墨肋下的伤口,却又嫌恶地缩了回来。
他转向王伯,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老东西!他刚才怎么弄的?说!一五一十给老爷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