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盐成

秦墨急促地喘息着,积攒着胸腔里灼热的气息。肋下的伤口随着呼吸传来阵阵撕裂的剧痛,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子。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旋转。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生机!

“水…”秦墨艰难地吐出字,目光投向那口神奇的小净水塔,“干净的…水…要…很多…”

“给他!”张扒皮毫不犹豫地吼道。立刻有打手从净水塔下接出缓慢渗出的清水,端到秦墨面前。

秦墨没有力气去接,只是艰难地示意:“倒…倒进…那口…空缸里…”他指向院子里那口还没用过的第三口大陶缸。

打手立刻将碗里那点可怜的水倒进空缸。这点水,在巨大的缸底连个底都盖不住。

“不够…远远…不够…”秦墨喘息着,目光扫过那口熬盐的大缸,“把…缸壁上…那些…白霜…刮下来…小心…别带…底下…的…糊…”

张扒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用干净的水重新溶解这些有毒的盐霜?他立刻对打手吼道:“照他说的做!小心点刮!”

打手找来破瓦片,小心翼翼地刮下缸壁上厚厚一层白色盐霜,收集起来,倒入第三口空缸的缸底。那点盐霜在缸底堆成一小撮,白得刺眼。

“水…”秦墨再次喘息着催促。

净水塔渗水太慢了!张扒皮焦躁万分,看着秦墨那随时可能断气的模样,一咬牙,指着水井:“去!打井水!用那净水塔过滤!快!有多少滤多少!”

张癞子等人不敢怠慢,立刻分头行动。有人疯狂打水,有人充当苦力,将从井里打上来的浑浊泥水,一瓢瓢倒入净水塔的沙层上。

过滤的速度虽然慢得令人发指,但清澈的水滴终究是一滴一滴地渗出、汇聚。王伯和小石头也被驱赶着加入,用破碗小心翼翼地接水,再一滴滴倒入第三口大缸中,溶解着缸底那一小撮白色的“毒盐”。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秦墨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因为高烧和剧痛而不断抽搐。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单衣,又被风吹干,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灼热,嘴唇干裂出血,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在越来越浓重的昏暗中,依旧死死盯着那口正在被缓慢注入“净水”的大缸,燃烧着最后一点执拗的火焰。

张扒皮背着手,在院中焦躁地踱步,目光在秦墨濒死的模样和那缓慢上升的水位之间来回扫视。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将院墙染成一片凄凉的暗红。

终于,当第三口大缸里有了小半缸清澈见底的水,缸底那一小撮盐霜早己完全溶解,缸中是一汪无色透明的液体。

“现在…怎么办?”张扒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烧…熬…”秦墨的声音己经微弱得如同耳语,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用…铁锅…不能…用缸…”

“铁锅?”张扒皮一愣,随即暴怒,“老子去哪找铁锅?!这穷地方哪有大铁锅?!”

就在这时,被派去找郎中的张癞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背着破药箱、同样面黄肌瘦的干瘦老头。

“老爷!郎…郎中来了!”张癞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张扒皮看都没看那郎中一眼,焦躁地吼道:“铁锅!谁家有铁锅?!大点的!”

那干瘦郎中刚放下药箱,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接口:“铁锅…小人…小人家里倒是有一口…补了又补的破锅…不算大…”他有些惶恐地比划着大小。

“破锅也行!快!去给老子拿来!立刻!马上!”张扒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郎中吼道。

郎中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多问,连忙转身跑回去取锅。

很快,一口边缘坑洼、锅底打着几块难看铁补丁、黑乎乎的小铁锅被送了过来。锅不大,勉强能架在灶上。

“快!把这缸里的水倒进锅里!烧!给老子烧干它!”张扒皮指着第三口缸里那半缸清澈的液体,对着张癞子等人咆哮。

打手们立刻七手八脚地将缸里的水舀进铁锅,架在灶上,点燃柴火。这一次,火焰可以尽情燃烧,不用担心炸缸了!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乌黑的锅底。

在张扒皮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锅中的清水开始翻滚、冒泡,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液面在火焰的灼烧下,肉眼可见地缓慢下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锅底开始出现一层细密的、晶莹的白色结晶!随着水分的蒸发,那白色的结晶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逐渐铺满了锅底,并且开始向上堆积!

这一次,没有刺鼻的怪味,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盐的咸鲜气息,随着蒸汽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张扒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肥胖的身躯微微前倾,小眼睛死死盯着锅底那不断堆积的白色晶体!这一次…这一次会怎样?

终于!锅中的水分彻底熬干!锅底只剩下厚厚一层、如同细沙般洁白、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盐!

张扒皮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张癞子,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扑到灶台边!

他甚至顾不上锅底滚烫的余温,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颤抖,捻起一小撮那洁白晶莹的盐粒!

指尖传来沙砾般的触感。洁白的晶体在指腹间滚动。张扒皮的心脏狂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指凑到鼻尖。

没有刺鼻的土腥!没有令人作呕的碱味!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盐的、略带海洋气息的咸鲜!

他张开嘴,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和最后的疯狂期待,将那撮洁白的盐粒,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舌尖轻触。一股纯净、霸道、却又恰到好处的咸鲜味道,如同最甘冽的清泉,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

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涩!没有半点金属的腥气!只有盐最本真、最纯粹的味道!那味道是如此醇厚,如此,瞬间点燃了干渴己久的味蕾!

“盐!好盐!上等的好盐啊!!”张扒皮猛地仰起头,发出了一声近乎癫狂的、带着哭腔的嘶吼!

他肥胖的脸上瞬间涕泪横流,那是极致的狂喜,是梦想成真的巨大冲击,是泼天富贵砸在头上的眩晕感!他死死攥着手里那撮洁白的盐,如同攥着整个世界!

“神仙!真神仙啊!”王伯和小石头也看到了锅底那雪白晶莹的盐粒,听到了张扒皮那狂喜的嘶吼,绝望瞬间被狂喜取代,激动得再次跪倒在地,朝着泥地上那个意识模糊的身影连连磕头!

张扒皮猛地转身,如同旋风般冲到秦墨身边,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小眼睛里放射出比看亲爹还亲热的光芒。

“快!郎中!快!快给神仙治伤!用最好的药!他要什么给什么!他要是掉一根汗毛,老子把你们全点了天灯!!”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调。

那干瘦郎中早就被这匪夷所思的“制盐神迹”和里正老爷的癫狂吓傻了,此刻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到秦墨身边,颤抖着手打开他那破旧的药箱。

秦墨躺在冰冷的地上,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灼热的高烧中沉浮。

张扒皮那刺耳的狂吼、王伯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呼喊、还有肋下伤口传来的、因为剧烈情绪波动而加剧的撕裂般剧痛…一切声音和感觉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一点,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口中,被那干瘦郎中慌乱中灌入的、带着浓重土腥和苦涩味道的草药汁液,正顺着喉咙滑下。

苦,真苦啊…

但他干裂的嘴角,在那浓重的草药苦味中,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如同冰封湖面绽开的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

成了。

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