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江缘的指尖悬在半空,离全息相框里黑塔那张穿着深紫色哥特裙、斜倚在星核共振仪上的照片只有毫厘之差。
舱室的低温仿佛还黏在皮肤上,阮梅摔碎的梅糕香气早己被循环系统抽干。
“我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这个念头像只恼人的太空螨,在他刚松快些的心绪上咬了一口。
阮梅那双死灰眼底翻涌的绝望太真实,真实到让他胸口残留的虫卵印记都隐隐发烫。
虽然智识命途的能量像层无形的缓冲凝胶包裹着神经,生理性的痛苦近乎于无。
但精神上的粘腻感挥之不去,尤其是想起那些蠕动的节肢和密密麻麻的复眼……他猛地甩头,像要甩掉爬进脑髓的虫影。
“算了,不想了!”
江缘一把掀开恒温医疗毯,赤脚踩上冰冷的合金地板。
“又不是我的问题!是她先动手的!”
脚底的寒意刺得他一个激灵,反而更清醒了。
他环顾西周,这才真正看清自己身处的“病房”
——这哪里是病房?分明是黑塔的私人收藏馆!
银灰色的弧形墙壁上,错落有致地镶嵌着数十幅动态全息相框。
有些是黑塔的单人影像:
穿着镶嵌炼金锁孔纹样的紧身礼服,在学术领奖台上扬起下巴,紫眸里盛着睥睨星海的傲慢。
或是慵懒地蜷在星穹列车的观星椅上,法杖钥匙随意搁在腿边,指尖捻着一枚旋转的微型黑洞模型,嘴角噙着掌控一切的玩味笑意。
但更多的,是黑塔与阮梅的合影。
江缘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一幅拍摄于冰原实验室的照片攫住了他的视线。
黑塔裹着毛茸茸的白色裘皮,只露出一张精致得近乎妖异的脸,正恶作剧般把一团雪球按在阮梅头顶。
阮梅则穿着素青色的仿古旗袍,领口绣着银线勾勒的细碎梅花,清冷的面容被冻得微微泛红,眼底却漾着一丝罕见的、无可奈何的纵容笑意。
另一幅是两人在某个布满机械花卉的庭院中对弈,黑塔的哥特裙摆铺开如暗夜。
阮梅一身月白长衫,指尖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悬在半空,阳光穿过廊檐,在她低垂的睫羽上投下金色的光尘。
氛围静谧得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嘶……”江缘倒抽一口凉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相框冰冷的边缘。
记忆的闸门被汹涌的美色冲垮。
在蓝星当“穹批”时,他对纸片人老婆的爱更多是数据层面的狂欢,建模再精细也只是屏幕里的光影。
可如今……黑塔真人那糅合了魔性魅惑与极致智慧的冲击力,阮梅冰山下藏着的、惊鸿一瞥的脆弱与温柔……
这哪里是二次元?这是降维打击!
“难怪……难怪那些家伙氪金氪到卖肾也要抽卡……”
他喃喃自语,身体诚实地凑得更近, 打量的观摩着,那幅黑塔穿着高开叉实验袍、侧身调试仪器的照片。
江缘像极了穿越前蓝星日常在抖音选妃的男同胞。
袍子露出的腿部线条流畅有力,在冷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与精密的仪器构成一幅充满张力的画面。
“性感的大黑塔……让人想犯罪啊……”
他鉴赏一张张照片,目光地扫过每一寸细节。
“清冷的阮梅……啧,这气质,仙女儿下凡也就这样了吧?”
“以前真是瞎了眼,纸片人哪有真人香!
“穹批的究极快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像个误入宝库的窃贼,脸上混合着惊叹、痴迷和某种发现新大陆的亢奋红光。
同一时刻,主控中枢。
幽蓝的监控光幕悬浮在半空,清晰地分割出十几个不同角度的画面,核心聚焦点正是那个在“照片展厅”里流连忘返、评头论足的江缘。
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声自言自语的赞叹,甚至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痴迷,都被高精度传感器捕捉放大。
“噗嗤——”黑塔忍俊不禁的笑声打破了监控室的死寂。
她斜倚在主控椅上,指尖缠绕着一缕深紫色的发丝,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光幕里江缘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呆样。
“瞧瞧,刚骂完人是‘仇人’,转头就对着人家的‘仙女儿’照流口水。”
她故意拖长调子,眼波流转间带着促狭,瞥向身旁阴影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阮梅。
“阮大学者,你这‘仇人’的审美倒是很专一嘛?专挑你的高光时刻欣赏?”
阮梅没有回应。
她像一尊被冰封的玉雕,只有监控画面变幻的光在她灰败的瞳孔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破碎的防护服早己换下,此刻她裹着一件式样极简、毫无装饰的素白长袍,仿佛在为自己披上缟素。
当江缘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张冰原雪仗合影、嘴里嘟囔着“仙女儿”时,阮梅垂在身侧、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
黑塔敏锐地捕捉到阮梅瞬间绷紧的下颌线,以及那死水般的眼底骤然翻涌起的、几乎要撕裂伪装的剧痛。
她轻咳一声,收敛了玩笑的语气,水晶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
“行了,看够了吧?死不了,精神头足得很,还有闲心搞艺术鉴赏。”
她指尖一点,关掉了大部分监控画面,只留下主控舱全局影像。
“与其在这儿看小缘舔屏,不如想想你的‘补偿方案’进行到哪一步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角落那台刚刚调试完毕、接口闪烁着幽光的神经接驳设备。
“‘魔法’的吟唱……准备好了?”
阮梅依旧沉默。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却没有投向那台设备,而是死死锁在最后的光幕上——那里,江缘正背对着镜头,仰头凝视着最高处悬挂的一幅巨大合影。
黑塔从身后搂住阮梅的脖子,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笑得肆意张扬。
而阮梅微微侧头,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眼底却有一星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暖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繁育”的阴影都还未曾降临的时候。
几秒钟的死寂。
监控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然后,阮梅动了。
她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转过身,素白的袍角扫过冰冷的地面,没有看黑塔,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径首走向那台幽光闪烁的神经接驳设备。
她的步伐很慢,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当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感应接口时,监控光幕里,仰望着合影的江缘,忽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咕哝了一句。
“……怎么感觉还有虫子在脑子里爬?黑塔你这破空间站消毒不彻底啊……”
阮梅的动作骤然凝固。指尖悬停在接口上方,微微颤抖。
她灰败的眼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更幽暗、更粘稠的东西,如同苏醒的菌丝,悄然蔓延开来。
监控捕捉不到的维度里,江缘胸口皮下,几缕微弱的猩红菌丝脉络,正随着阮梅剧烈波动的精神频率,同步闪烁着妖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