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畔的清晨,我在一块扁平的礁石上晾晒虎皮裙。昨夜暴雨,河水暴涨,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在岸边堆成湿漉漉的小丘。
唐僧蹲在火堆旁,笨拙地用树枝翻烤着几个野芋头。他额间的朱砂痣比前几日更红了,像是皮下埋了一粒烧红的炭。
“师父,焦了。”我提醒道。
他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扒拉出两个黑炭似的芋头,烫得首甩手。
“悟空……”他犹豫着掰开一个,“你最近可曾梦见……蝉?”
河面突然无风起浪。
我拎着金箍棒在浅滩搅动,棒身符文掠过水面,惊走一群银鱼。
“大圣在作甚?”白龙马化作人形凑过来,雪白袍角沾着泥点。
“洗裹脚布。”我瞥了眼他脏污的衣摆,“你呢?”
少年耳根泛红:“河底……有东西硌脚。”
他摊开掌心,是半截青铜箭头,表面覆着层暗红色垢。我两指一捻,锈壳剥落,露出刻在金属上的小字:【卷帘】。
白龙马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淡金色血丝。
“弱水毒又发作了?”我扯开他衣领,果然看见锁骨处浮现鳞状淤青,“不是叫你离河远些?”
他勉强笑笑:“三师兄的降妖宝杖……以前是天庭弱水军的制式兵器。”
远处传来唐僧念经声,抑扬顿挫的调子惊飞几只白鹭。
午后,我在老柳树下缝补被混沌火烧穿的虎皮裙。
“线。”我冲树梢伸手。
六耳猕猴的虚影浮现,递来一绺用猴毛搓成的金线——这是上次吞噬六耳后残留的灵体,如今成了随身的“针线包”。
“大师兄。”六耳突然开口,声音细如蚊蚋,“河底那个,在看你。”
针尖一顿。透过浑浊河水,隐约可见丈八高的黑影立在河床,红发如海草飘荡。
“沙悟净。”我咬断线头,“装神弄鬼的毛病五百年没改。”
水面“咕嘟”冒出一串泡,浮上来个褪色的骷髅头,天灵盖上烙着【金蝉】二字。
唐僧执意要超度那堆骷髅,我们只好在岸边露宿。
白龙马捞了几尾鲫鱼,正用降魔杵当擀面杖捣碎野蒜。猪八戒留下的九齿钉耙倒插在土里,挂着件湿袈裟随风摇晃。
“师父。”我削着木签串鱼,“你前九世怎么死的?”
火堆“噼啪”炸响。唐僧正往骷髅头上系红绳,闻言差点勒断自己手指。
“我……不记得了。”
“巧了。”我踢踢那堆头骨,“它们也说记不清。”
白龙马突然打翻陶罐,鱼汤泼在火堆里腾起青烟。烟雾中,九个骷髅的眼窝同时亮起幽蓝鬼火。
守夜时,白龙马变回龙形盘在树梢。我枕着青铜古棺假寐,听河水轻拍岸石。
“大师兄。”少年龙尾垂下来轻晃,“你说三师兄……真吃过金蝉子吗?”
我眯眼看向河心——月光下,沙僧正像块礁石般站在水中,降妖宝杖顶端挂着唐僧的旧佛珠。
“你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没?”我碾碎一片柳叶,“弱水军特制的防腐丹,专门用来保存……”
树梢的龙鳞“唰”地炸开。
远处帐篷里,唐僧突然开始说梦话,语调却是天蝉的嘶鸣:“……流沙……葬我……”
天刚蒙蒙亮,我被滴水声惊醒。
白龙马蜷在树下发抖,龙角挂着晨露——不,是淡金色的泪。他爪子里攥着片逆鳞,边缘还带着血肉。
“给。”少年龙把逆鳞塞给我,“弱水毒入髓,我撑不到灵山了。”
鳞片内侧刻着微型星图,比镇元子的地书更精细,标注着【陨佛崖】的入口。
河面突然分开,沙僧踏浪而来,红发间缠着九串骷髅项链。
“大师兄。”他声音像砂纸磨铁,“该上路了。”
降妖宝杖往地上一顿,九个骷髅头自动飞向唐僧的行李担,串成新的佛珠。
木筏行至河心,水突然变得粘稠如浆。
“五百年前。”沙僧突然开口,“我奉命在此拦截金蝉子转世。”
筏下的阴影里,无数白骨手臂缓缓舒展。
“第一世是个高僧,我吃了他三天才断气。”
骷髅佛珠相互碰撞,发出木鱼般的闷响。
“第八世最麻烦,会念紧箍咒——虽然那时还没有你。”
筏尾的白龙马突然龙鳞倒竖。
“第九世……”沙僧的瞳孔缩成针尖,“他看着我笑了。”
河水骤然沸腾!九个骷髅头飞起,在空中拼成完整骨架,指骨首指西方——
陨佛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