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安将火生画的图和那张带圆圈墨点的纸条仔细收好。火生提供的线索虽然模糊,但指向性很强——黄册库靠近后湖的某个角落,发生过让他极度恐惧的事情。这很可能就是纵火案的关键现场!
同时,新册中发现的“永丰圩”问题,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需要知道永丰圩的真实情况。但以他的身份,根本无法离开库区去实地探查。
他想到了一个人——李书吏。
李书吏是库里的老人,负责一部分账目管理和物资支取,消息灵通,人脉也广。更重要的是,他是张世安在库里为数不多还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次日午后,趁着短暂的休息间隙,张世安端着两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库房供应的寡淡菜汤,找到了正在库房角落核对账目的李书吏。
“老李,歇会儿,喝口汤。”张世安将一碗汤递过去。
李书吏抬起头,看到是张世安,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他接过碗,却没喝,叹了口气:“世安啊,你……唉。”他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那孩子……还好吧?听说前几带他出去,还……”
张世安知道瞒不过他,苦笑点头:“是遭了祸事。老李,我今儿来,是想跟你打听个地方。”
“你说。”
“上元县那边,有个叫‘永丰圩’的地方,你知道吗?”
“永丰圩?”李书吏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几滴菜汤洒了出来。他脸色瞬间变了,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恐惧?“你……你打听那个地方做什么?”
张世安心中一凛。李书吏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没什么,就是在新册草本上看到这地名有点眼生,随口问问。”张世安装作不经意地说。
李书吏死死盯着他,嘴唇哆嗦了几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世安!听我一句!别打听!千万别打听永丰圩!那地方……邪性!沾不得!”
“邪性?怎么说?”张世安追问。
“你……”李书吏看着张世安执着的眼神,知道瞒不过去,一咬牙,凑到他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那地方……名义上是致仕王侍郎的产业,可早就荒了!佃户跑光了!可税赋……却年年有人按时交!交的还是轻赋!这不合规矩!去年……去年有个新来的书办,不知天高地厚,去查了永丰圩的底档,回来没两天……人就掉进后湖淹死了!都说是失足……可哪有那么巧的事?!”
李书吏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充满了恐惧:“世安,你想想,黄册库大火,哑巴孩子,当街刺杀……现在你又打听永丰圩!你……你到底卷进什么要命的事里去了?听我一句,把孩子交出去,你辞了这差事,远远躲开!不然……不然下一个掉进后湖的,怕就是你我了!”
张世安的心沉了下去。李书吏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永丰圩果然有问题!而且涉及人命!这背后牵扯的力量,凶残而强大!
“老李,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张世安沉声道,“我……”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立刻噤声,装作在喝汤。
只见周主簿背着手,踱步走了过来,目光在张世安和李书吏脸上扫了一圈,带着审视的意味。
“李书吏,上个月库房桐油和火漆的支取账目,对完了吗?钱师爷那边催着要呢。”周主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书吏连忙放下碗,躬身道:“回主簿大人,快……快对完了,还有些小出入,小人这就去核!”
“嗯,仔细些,莫要出错。”周主簿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又转向张世安,“张世安,你负责的江宁新册,进度如何了?莫要因私废公。”
“小人不敢,定当尽力。”张世安低头应道。
周主簿没再说什么,踱着步离开了。但张世安注意到,他离开时,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李书吏桌上一本摊开的旧账册上停留了一瞬。
李书吏脸色煞白,等周主簿走远,才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匆匆收拾起桌上的账册,对张世安低声道:“世安,你好自为之!永丰圩的事,烂在肚子里!千万别再提了!我……我得去对账了。”他抱着账册,逃也似的离开了角落。
张世安看着李书吏仓皇的背影,又想起周主簿刚才那看似随意的一瞥。桐油?火漆?永丰圩?秘道里的火油痕迹和火漆残渣?周主簿在催的账目……难道是在清理痕迹?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库内悄然收紧。而李书吏,很可能因为刚才和自己的谈话,以及他经手的那份可能暴露问题的账目,被卷入了漩涡中心。
傍晚收工时,张世安故意落在最后。经过李书吏杂乱的书案时,他瞥见桌角放着一本不起眼的、封面写着《匠作录》的旧册子。鬼使神差地,他迅速将那本册子拿起,塞进了自己怀里。
回到斗室,他关好门,才拿出那本《匠作录》。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的并非匠作,而是李书吏历年私下摘抄的一些他认为有问题的库房支取记录!其中一页,赫然记载着三个月前,库房支取了远超常量的桐油和火漆,经手人签押处,是一个潦草的“周”字!而用途一栏,却含糊地写着“库房修缮备用”!
时间、物品、经手人……与秘道纵火的证据链瞬间吻合!
李书吏!他果然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留后路?还是……在求救?
张世安看着册页上那潦草的“周”字,只觉得一股寒意首透骨髓。他想起李书吏仓皇恐惧的眼神,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