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诡”二字从陆铮口中清晰地吐出，如同两道惊雷在张世安耳边炸响！他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锦衣卫不仅知道暗巷刺杀，连残纸和上面的字都知道了！他们到底监视了自己多久？火生……火生现在怎么样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更深的是一种无力感。在锦衣卫面前，他这点微末的挣扎和隐瞒，显得如此可笑。

“大人……”张世安的声音干涩沙哑，“小人……小人……”

“抬起头来。”陆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本官若要拿你，或拿那孩子，此刻你们己在诏狱。本官只问真相。”

张世安艰难地抬起头，对上陆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周主簿的阴鸷算计，也没有杀手的凶残暴戾，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纯粹的探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他想起暗巷里那支救命的弩箭。是陆铮的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电光火石间，张世安做出了决定。隐瞒己无意义，只会让火生和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他需要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大人明察秋毫！”张世安深吸一口气，将发现湖州府册页异常雷同、朝廷提前十年大造黄册、当夜黄册库大火、救出火生发现残纸、火生对“飞诡”二字的恐惧反应、以及暗巷刺杀等事，一五一十，尽可能清晰简洁地说了出来。他隐去了找陈三鉴别纸张墨锭的细节，只强调了自己对“飞诡”的怀疑和火生可能是关键证人的判断。

陆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随着张世安的叙述，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当听到“飞诡”二字时，他的眼神明显凝滞了一瞬。

“你是说，有人利用黄册舞弊，规模甚大，手法隐蔽。提前大造是为了抹除旧痕，大火是为了毁掉关键证据，而那个哑童火生，很可能无意中掌握了指向幕后黑手的证据？”陆铮总结道，声音依旧冰冷。

“小人……小人只是猜测，但种种迹象……”张世安额头渗出冷汗。

“猜测？”陆铮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深了一分，“一个黄册匠，能发现连户部书吏都可能忽略的‘飞诡’痕迹，能从一个哑童的反应推断出如此多的信息，你这‘猜测’，倒比许多人的‘实据’更令人信服。”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张世安不敢接话。

陆铮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黄册库的方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巷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周主簿，还有他背后的人，想要那孩子死。”陆铮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森然寒意，“你护不住他。下一次，未必还有弩箭救你。”

张世安心头一紧：“求大人……”

“本官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陆铮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张世安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交易的意味，“但前提是，你要成为本官的眼睛和耳朵，回到黄册库，替本官找出更多的证据，揪出库里的蛀虫，特别是……那个能指挥动周主簿的人。”

张世安明白了。陆铮看中了他在黄册库内部的便利身份和那份能发现“飞诡”的眼力。他是在利用自己，但这也是自己和火生目前唯一的生路。

“小人……愿听大人差遣！”张世安重重磕了个头。为了火生，他别无选择。

“很好。”陆铮微微颔首，“第一件事。你说大火当夜，你在甲字区断梁下发现火生。那里位置偏僻，一个孩子如何潜入守卫森严的黄册库？本官勘察过现场，外围并无明显破坏痕迹。”

张世安一愣。这个问题他也曾百思不得其解。

“带本官去发现火生的地方。”陆铮命令道，不容置疑。

一个时辰后，在陆铮的掩护下，张世安带着他再次进入了依旧弥漫着焦糊味的甲字区废墟。大火后的现场一片狼藉，断壁残垣，焦木遍地。

张世安凭着记忆，艰难地在一片焦黑的瓦砾和倒塌的册架残骸中，找到了那根曾压着火生的巨大断梁位置。

陆铮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着西周的墙壁、地面。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些焦黑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刀鞘拨开一些碎木炭。

“大人，您看！”张世安忽然指着断梁附近一处被烧得黢黑的墙壁底部。那里似乎有一道极不显眼的缝隙，被倒塌的杂物和灰烬半掩着。

陆铮立刻走过去，清理掉覆盖的杂物。缝隙显露出来，约莫两尺宽，一人高，边缘并不规整，像是……一道暗门？

陆铮眼中精光一闪。他抽出绣春刀，用刀柄在墙壁周围仔细敲打。几块松动的焦黑墙砖被他小心地撬开。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洞口边缘，还残留着清晰的、被重物强行破开的痕迹！

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冷风，从洞内幽幽吹出。

“秘道！”张世安失声惊呼！他终于明白火生是如何进来的了！也明白了纵火者是如何潜入戒备森严的黄册库而未被发觉！

陆铮的脸色在洞口吹出的冷风中显得更加冷峻。他点燃一支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橘黄的火苗跳动，照亮了洞口内向下延伸的石阶。

“下去看看。”陆铮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张世安紧随其后，心跳如擂鼓。

秘道狭窄而陡峭，石阶上布满厚厚的灰尘。空气污浊，混合着尘土、霉菌和一种……淡淡的、令人作呕的油味？越往下走，油味似乎越明显。

走了约莫十几丈，秘道变得平坦，前方似乎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火折子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突然，走在前面的陆铮停住了脚步。他蹲下身，火光照亮了地面。

张世安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地面上，清晰地残留着几滴己经干涸发黑、但依旧能辨认出是油脂的痕迹！痕迹旁边，还有几个杂乱的脚印，其中一个脚印边缘，似乎还沾着一点微小的、暗红色的碎屑？

陆铮用刀尖小心地挑起一点碎屑，凑到火光下仔细辨认。那似乎是……一点极其微小的、被烧融又凝固的……**火漆**残渣？而在更靠近石室墙壁的角落里，陆铮的刀尖又拨弄出一小片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的……**青铜碎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模糊的纹饰？

火油痕迹！纵火者的脚印！神秘的火漆残渣！还有这枚来历不明的青铜碎片！

张世安看着陆铮在火光映照下越发冷峻的侧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这条秘道，不仅是一条潜入的路径，更是纵火者留下的、指向其身份的铁证！而火生，很可能就是在这条秘道里，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秘密，才拿到了那张写着“飞诡”的残纸，招致了杀身之祸！

“看来，这黄册库底下，藏着的老鼠，比明面上的还要多。”陆铮的声音在幽闭的秘道中响起，冰冷刺骨。他小心地将火油痕迹旁的脚印形状、火漆残渣和青铜碎片分别用油纸包好收起。

“张世安，”他站起身，看向张世安，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这秘道的存在，还有这些痕迹，就是你给本官的第一个投名状。现在，回去。盯紧周主簿，盯紧那些册页。找出库里的内鬼，特别是……能接触到这条秘道的人。本官会让人在暗中保护你和那孩子。记住，你的命和那孩子的命，现在都系在你能否找到更多证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