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陆铮的交锋

黄册匠1 八千二 5224 字 2025-06-30 02:07

斗室里弥漫着跌打药酒的刺鼻气味和挥之不去的恐惧。张世安后颈的肿块依旧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暗巷里那生死一线的遭遇。火生蜷缩在床角,小小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门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缩一下。那张写着“飞诡”二字的素纸,被张世安小心地压在床板下,如同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神秘弩手的身份、那两个蒙面杀手的来历、周主簿的步步紧逼、还有火生对“飞诡”二字那刻骨铭心的恐惧与恨意……重重迷雾压在张世安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他深知,自己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连带着火生也会被吞噬得渣都不剩。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而那片残纸,是唯一的线索。

次日,张世安告了假,理由是伤势需要休养——他后背的淤青和脖颈的肿块是现成的证据。周主簿听闻他告假,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不耐?似乎张世安的存在,己经成了他急于摆脱的麻烦。看守的衙役依旧在门口,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张世安将火生托付给一位平时还算敦厚、家就在库区附近的库丁老刘头照看半日,反复叮嘱火生不要出门。火生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眼中充满了不安,首到张世安把仅剩的两块麦芽糖塞给他,才勉强松开手。

张世安换了件干净的旧衣,忍着后背的疼痛,悄然离开了后湖。他要去的地方,是城南夫子庙附近的一条小巷,那里住着他的一位师兄——陈三。

陈三当年和张世安一起在南京城有名的“翰墨斋”做学徒,学的是裱糊、修复字画古籍的手艺。张世安性子沉静,耐得住寂寞,最后进了黄册库。陈三则脑子活络,嫌裱糊清苦,早早出师,自己开了个小作坊,专接些修补古书、鉴别纸张墨锭的零活,三教九流都认识一些。

推开陈三那间弥漫着浆糊和旧纸味道的狭窄铺面时,陈三正戴着个单眼放大镜,小心翼翼地修补一本虫蛀严重的线装书。

“哟?稀客啊!世安老弟!”陈三抬起头,露出一口黄牙,看到张世安苍白的脸色和脖子上的青肿,笑容顿时敛去,“这是怎么了?跟人干架了?你这老实人还能跟人动手?”

“别提了,晦气。”张世安苦笑一声,不欲多言,谨慎地看了看门外,才压低声音道:“师兄,找你帮个忙,看样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那片焦黑卷曲的残纸。

陈三一看这纸的状态和上面模糊的墨迹,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那片纸,凑到窗边明亮的光线下,又用指尖捻了捻纸的质地和边缘烧焦的痕迹,甚至凑到鼻尖闻了闻。

“嘶……这纸……”陈三咂咂嘴,眼神变得凝重,“不是凡品啊。老弟,你这东西哪来的?看着像是从大火里抢出来的?”

“是。”张世安含糊应道,“师兄,能看出门道吗?”

陈三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纸的纹理:“看这质地,细腻坚韧,带着点特殊的韧性……是上好的楮皮纸!而且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货色。”他指着纸面一处未被完全熏黑的地方,“你看这隐隐的帘纹走向和细密的竹丝印痕……这是苏州‘澄心堂’作坊的手艺!他们家的楮皮纸,专供官衙和豪绅大户,外面根本买不到!”

“苏州澄心堂?”张世安心中一凛。指向南京户部?

“再说这墨。”陈三又凑近闻了闻残存墨迹的地方,“烟味很沉,带着点松脂的清香,还有点……冰片的凉意?这可不是你们黄册库里用的那种酸溜溜的便宜松烟墨。倒像是……徽州老坑出来的上等松烟古墨!这墨,讲究点的读书人、收藏家才舍得用,墨色乌黑发亮,历久弥新。”

苏州澄心堂的官用楮皮纸,徽州上等松烟古墨!这两样东西组合在一起,出现在写着“飞诡”二字的残纸上,又被一个哑童贴身藏着……张世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这背后牵扯的人物,其能量和地位,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师兄,这墨……近期市面上有人大量采购吗?”张世安追问道。

陈三摸着下巴想了想:“这种高档货,量都不大。不过……前阵子倒听一个专跑徽州线的墨商提过一嘴,说南京城里好像有位大人物,派手下收了不少陈年的老坑松烟墨,出的价还不低,也不知道要干嘛。”

“大人物?”张世安的心跳加速。

“具体是谁,人家哪敢乱说?”陈三摇摇头,把残纸小心地包好还给张世安,眼神带着深意,“老弟,听哥一句,这东西邪性。沾上了,怕是要惹大麻烦。你……还是离远点好。”他指了指张世安脖子上的伤,“你这身伤,怕是跟这东西脱不了干系吧?”

张世安默然接过纸包,揣回怀里。师兄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却也让他心头更加沉重。他谢过陈三,留下一点辛苦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小店。

刚走出夫子庙的喧嚣,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准备抄近路回后湖。身后,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张世安?”

张世安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男人,正倚在巷口的墙边。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冷峻,线条如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正平静地打量着张世安。他站在那里,明明没有刻意释放气势,却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锦衣卫!

张世安瞬间认出了这身标志性的装束,心猛地沉到了谷底!是周主簿请来的?还是……为了那片残纸和暗巷刺杀?

“小人……正是。”张世安强作镇定,躬身行礼,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锦衣卫缓缓首起身,踱步走到张世安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张世安的心尖上。他比张世安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审视,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人心。

“本官,南京锦衣卫百户,陆铮。”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黄册库那把火,烧得不小。那个哑巴孩子,是你救的?”

张世安喉头发干:“是……是小人侥幸……”

“侥幸?”陆铮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没有的弧度,目光扫过张世安脖颈上还未消散的青肿,“昨日申时三刻,城西柳条巷,两个带刀的汉子追杀一个哑童和一个黄册匠,其中一个被弩箭射穿了腿。这事,也是侥幸?”

张世安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锦衣卫的耳目,果然无孔不入!

“大人明鉴!”张世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小人……小人实在不知为何遭此横祸!那孩子……他只是个哑巴……”

“哑巴?”陆铮俯视着他,眼神深邃,“一个哑巴,能让户部周主簿如临大敌,能让专业的杀手当街行刺,还能让你张世安拼死相护,甚至不惜惊动……”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弩箭的来源,但意思不言而喻,“张世安,告诉本官,那孩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张写着‘飞诡’二字的残纸,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