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杀手痛苦的呻吟。
张世安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挣扎着爬起来。他顾不上去查看那个被遗弃的杀手,踉踉跄跄地冲向巷子深处。
“火生!火生!”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
拐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是另一条稍热闹些的街道。张世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来往的行人和街边的摊贩。
终于,在一个卖针头线脑的老妪摊子后面,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火生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小小的身体像风中的落叶一样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宣泄着巨大的恐惧。
“火生!”张世安冲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熟悉的、带着汗味和血腥气的气息,火生猛地抬起头,看到张世安嘴角的血迹和苍白的脸,一首压抑的恐惧瞬间决堤。他死死抓住张世安破烂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张世安的胸膛。
“没事了……没事了……”张世安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别怕,爹在……”情急之下,这个称呼脱口而出。
火生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张世安抱着他,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重量和滚烫的泪水,后背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警惕地环顾西周,没有再发现可疑的身影。那个神秘的弩手,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地不宜久留!张世安不敢再走僻静处,抱着依旧在抽泣的火生,混入熙攘的人群,绕了好几个大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心惊胆战地回到了黄册库的斗室。
门口看守的衙役似乎并未察觉他们的异常,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了他们一眼。
关上房门,张世安才彻底下来。他脱下外袍,后背一片青紫淤肿,被刀柄砸中的后颈也肿起老高,火辣辣地疼。火生蜷缩在床角,眼神空洞,仿佛魂还没回来。
张世安忍着痛,打水给自己和火生清洗。当冰冷的布巾擦过火生脏兮兮的小脸和脖颈时,孩子猛地瑟缩了一下,但这次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湿漉漉、带着惊魂未定余悸的眼睛望着张世安。
清洗完,张世安找出仅剩的一点跌打药酒,忍着剧痛给自己揉搓伤处。火生默默地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伸出冰凉的小手,笨拙地、轻轻地碰了碰张世安后背那片骇人的淤青。
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关切,让张世安揉搓的手顿住了。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他转过身,看着火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疼。”
火生低下头,不再看他。
张世安拿出买来的肉包子和药。火生默默地吃着,虽然依旧很快,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吃完包子,张世安熬好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他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又看看角落里沉默的火生,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片被体温焐热的残纸。纸张焦黑卷曲,边缘脆弱。
“火生,”张世安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将残纸缓缓递到他眼前,“这个……你认得吗?”
火生的目光落在残纸上。刹那间,他小小的身体猛地僵住了!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那张刚恢复一点血色的小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恐惧声音!他猛地向后缩去,小小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仿佛这张纸,勾起了他最深最痛的噩梦!
张世安的心猛地一沉!火生认得这张纸!这张写着“飞诡”的纸,不仅与他有关,更与那场几乎将他吞噬的大火,与他无法言说的恐惧根源,紧密相连!
他不敢再刺激火生,立刻将残纸收回。火生依旧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仿佛那纸上的字是噬人的恶鬼。
张世安沉默了。他走到桌边,拿起自己平时记录册目用的墨锭和一张素纸。他研了点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然后,他将这张纸,轻轻推到依旧沉浸在巨大恐惧中的火生面前。
纸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那片残纸上辨认出的两个狰狞的字——飞诡!
火生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两个字上!恐惧依旧存在,但这一次,在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深处,张世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恨意?那恨意如同冰层下的暗火,一闪即逝,却让张世安心头剧震!
这孩子,不仅认得这纸,更认得这两个字!他不仅经历了大火,更知道“飞诡”是什么!这简单的两个字,在他心中激起的不是茫然,而是刻骨铭心的恐惧与仇恨!
张世安看着纸上那漆黑的“飞诡”二字,又看看角落里那个被巨大的秘密和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小身影,再想到巷子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和神秘莫测的弩箭……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窗外后湖深秋的寒风,灌满了他的斗室:
这场围绕黄册库的大火、阴谋与杀戮,才刚刚开始。而他和这个名叫火生的哑童,己经被死死地绑在了这辆通往未知深渊的马车上,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