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如影随形。吴仁礼几乎每日都要询问补造的进度,对张世安提出的白册与残片、图册存在多处矛盾的疑问,总是用那副不变的笑容敷衍过去:“哦?有出入?许是地方新丈量有了调整,或是旧册年久讹误。张匠头,补造新册,当以地方新报之白册为准绳,旧档残片,仅供参考尔。莫要拘泥小节,延误了工期。”
这“莫要拘泥小节”几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张世安心上。他愈发肯定,吴仁礼是知情的,甚至可能就是推动白册篡改的力量之一!他所谓的“补造”,核心不是恢复真相,而是尽快用新的、控的“事实”覆盖旧的混乱,完成某种意义上的“平账”!
张世安表面上应承着,背地里却和王二小、李伯等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老匠户,更加隐秘地进行着核对记录。他们将所有发现的疑点、矛盾之处,用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暗语,记录在一本不起眼的、封面写着《库务杂记》的旧册子上。同时,他将几份疑点最大的白册原本,悄悄藏在了自己床铺下的暗格里,以防不测。
然而,他低估了对方的警惕和手段。
这天夜里,张世安因核对一份复杂的图册,熬到很晚才睡下。火生睡在他身边,呼吸均匀。后半夜,万籁俱寂。小屋的门闩,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刮擦声。
张世安在军中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惊醒!他没有立刻睁眼,保持着呼吸的平稳,耳朵却竖了起来。黑暗中,他感觉到一个极其轻微的气息靠近了桌子,然后是纸张翻动的窸窣声!目标正是他白天整理好的、放在桌角的那几份明天要重点核对、疑点重重的“永丰圩”白册!
那人动作很轻,很专业,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片刻后,纸张翻动声停止,那人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回原处,然后又如鬼魅般退了出去,门闩再次被轻轻拨回原位。
张世安等了几息,确认人己离开,才猛地坐起身,点亮油灯。他冲到桌边,拿起那几份白册草稿,快速翻看。果然!其中两份关于圩心最肥沃地块的白册,被调换了!被换上的两份,字迹、纸张乍看一模一样,但上面那些刺眼的矛盾点——户名的变更、地类的降等、赋银的锐减——竟然都消失了!换成了与鱼鳞图册大致吻合、赋税等级正常的记录!这两份新换上的白册,简首就是天衣无缝的“修正版”!
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张世安!调包!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对方如此嚣张,如此精准,显然对他的工作进度和重点了如指掌!库区里,有内鬼!而且地位不低,能如此轻易地潜入他的房间!
他立刻检查床铺下的暗格,幸好,他藏起来的那几份最重要的“原件”还在。对方的目标是他放在明处、准备次日核对的“问题白册”,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消除掉这些明显的“错误”。
“爹……”火生被灯光和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茫然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张世安。
张世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火生:“没事,睡吧。”他的声音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对方动手了,而且如此下作。这证明他触碰到了核心,对方感到了威胁。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调包者必然会留下痕迹,那份被换走的“问题白册”,就是铁证!必须立刻行动!
他想起了陆铮给的那块小铁牌和联络方式——城南,“老何茶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