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礼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后湖。匠户们对新主簿的敬畏远多于亲近,他脸上那抹不去的程式化笑容和精明的眼神,总让人感觉隔着一层。他带来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清理废墟的期限被一再压缩,匠户们轮班倒替,日夜在焦土灰烬中翻检,疲惫不堪。而更沉重的担子,则压在了张世安肩上:补造“永”字头册籍,尤其是“永丰圩”核心区域的黄册。
张世安的小屋成了临时工坊。桌上、床上,甚至地上,都摊满了从火场抢救出来的残片、从库房调出的相关区域鱼鳞图册副本,以及各州县陆续送来的、用于补造依据的“白册”——即地方新编造、尚未经后湖黄册库最终核定盖印的黄册草稿。
核对工作异常艰难。残片信息零碎不全,鱼鳞图册只能提供土地形状位置,而“白册”……张世安拿起一份江宁府句容县新送来的“永丰圩”相关白册草稿,眉头越皱越紧。
“张头儿,这白册……看着怎么有点不对劲?”王二小凑过来,指着上面一处田亩记录,“我记得以前清理时看过一块残片,上面写‘永丰圩东段,李有田,田三亩二分’,可这白册上,这块地怎么变成‘王德发’名下了?而且亩数变成了两亩八分?这差得也太多了吧?”
张世安没说话,他正仔细对比着另一处。一块被烧得只剩小半页的残片上,隐约可见“上等水田”、“赋银叁钱”的字样,位置指向圩心一片肥地。而对应的白册上,这块地登记的名字是“赵记粮行”(一个与赵文博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商号),地类却变成了“中下旱地”,赋银也降为“壹钱伍分”。
这绝非简单的笔误或登记疏漏!这是明目张胆的篡改!是“飞诡”手法在旧案被揭露后的延续和变种!有人在利用补造黄册的机会,试图将“永丰圩”被赵文博集团“飞诡”吞并、又被大火烧毁原始记录的土地,通过篡改白册,再次“洗白”或转移给新的代理人!吴仁礼催逼得如此之急,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些动了手脚的白册,在匠户们疲于奔命、无暇细究的情况下,被匆忙核定,盖印生效,从而彻底坐实新的、错误的产权?
一股寒意顺着张世安的脊梁骨爬上来。他想起陆铮的警告:吴仁礼背景复杂,此事水深难测。这补造新册,哪里是恢复旧观,分明是各方势力在废墟之上重新划分利益、掩盖罪证的战场!而自己,被推到了最前线,成了他们用来“背书”的工具!
“二小,”张世安声音低沉,“你记性好,再去翻翻我们抢救出来的所有‘永’字头残片,尤其是涉及‘永丰圩’的,把户名、亩数、赋银、位置能对应上的,都单独抄录下来,越细越好。不要声张。”
“哎!明白!”王二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凝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