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画舫暗流

黄册匠1 八千二 3768 字 2025-06-30 02:07

秦淮河,十里珠帘,夜夜笙歌。入夜后,画舫如织,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伴着脂粉香腻的气息,在水面上袅袅飘荡,织就一幅醉生梦死的浮世绘。

亥时初刻,一艘比其他画舫更为华丽宽敞的“流芳舫”,静静停泊在夫子庙附近的码头。舫上灯火通明,隐隐传出清雅的丝竹声和文士的谈笑声。今夜,这里是南京城几位名士牵头举办的“冬夜诗会”,邀请的多是清流文士和秦淮河上顶级的清倌人献艺。枕波阁的芸娘,便是受邀者之一。

张世安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脸上刻意抹了些锅灰,头发也弄得乱糟糟的,肩上挎着一个装乐器的旧布袋,扮作一个毫不起眼的乐师杂役。在老金安排的线人接应下,他低着头,混在一群搬运酒水、瓜果的仆役中,顺利登上了流芳舫的后舱。

画舫内部空间极大,装饰奢华。前厅主舱,灯火辉煌,文士们分席而坐,或高谈阔论,或吟诗作对。几位盛装打扮的清倌人,或抚琴,或斟酒,巧笑倩兮。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墨香和浓郁的脂粉气。

张世安被安排在后舱靠近舫尾的杂物间附近,负责随时听候前面乐师班头的差遣,递送乐器、茶水。这个位置相对隐蔽,又能透过帘幕缝隙,勉强看到主舱的部分情形。他低着头,心跳如擂鼓,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鹰,在那些衣香鬓影中,搜寻着那个特定的身影——手持红梅团扇的芸娘。

时间一点点流逝。诗会渐入佳境,有人提议以“梅”为题赋诗。就在此时,主舱侧边通往内室的珠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挑起。

一个女子,缓缓步入主舱。

张世安的目光瞬间凝固!

是她!

只见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银纹暗花袄裙,外罩一件浅碧色比甲,身姿窈窕,气质清冷,与周围浓艳的氛围格格不入。她梳着精致的百合髻,发髻斜插一支点翠嵌珍珠的凤穿牡丹步摇,耳畔一对小巧的明珠耳珰,随着步履轻轻摇曳。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那柄小巧的湘妃竹柄团扇——洁白的绢面上,一枝红梅傲然绽放,栩栩如生!

红梅团扇!

凤穿牡丹步摇!

明珠耳珰!

所有细节,与火生的画完全吻合!她就是芸娘!

芸娘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但几位文士眼中明显流露出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她微微颔首,算是与众人打过招呼,便安静地走到预留的琴案后坐下。有侍女捧上琵琶。她调试了几下琴弦,玉指轻拨,一串清越如碎玉、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幽怨与孤高的琵琶声,便在船舱内流淌开来。琴声一起,原本喧闹的船舱竟渐渐安静下来。

张世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标就在眼前!如何接近?陆铮的计划是“见机行事”,可这机在哪里?芸娘身边时刻有侍女随侍,她本人也显得拒人千里之外。

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芸娘弹奏时神情专注,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愁绪。她的目光偶尔掠过舷窗外漆黑的河面,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和……恐惧?当琴声进行到一段急促高昂的段落时,她似乎有些气息不继,脸色微微发白,用团扇轻轻掩口,低声咳嗽了两声。

机会!张世安脑中灵光一闪!他立刻转身,从旁边温着热水的炭炉上提起铜壶,倒了一杯温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老金准备的普通润喉糖霜),将一点点糖霜撒入水中搅匀。

他低着头,端着水杯,脚步匆匆却又显得无比自然,穿过忙碌的仆役,径首走向主舱角落的芸娘。

“娘子请用些温水润润喉。”张世安将水杯轻轻放在芸娘手边的矮几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仆役特有的卑微。

芸娘似乎被这突然的打扰惊了一下,琴声微顿。她抬起眼帘,清冷的目光落在张世安那张抹着锅灰、毫不起眼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审视。

张世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作镇定,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就在这时,芸娘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张世安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放在身侧的右手。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陈旧的、被火灼烧过的疤痕——那是多年前修补被火燎过的册页时不小心烫伤的。

芸娘清冷的瞳孔,在看到那道疤痕的瞬间,猛地一缩!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迷雾!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握着团扇的手指骤然收紧!那清冷孤傲的面具,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她飞快地移开目光,重新落回琵琶上,琴声再次响起,却带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紊乱。她没有碰那杯水,也没有再看张世安一眼。

张世安屏住呼吸,躬身退下。他不知道芸娘是否认出了什么,那道伤疤……难道她见过?还是……只是巧合?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异常!这绝非寻常!

退回后舱角落,张世安感觉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短几息的接触,如同在刀尖上走了一遭。芸娘的反应,让他更加确信,她与火生,与黄册库大火,甚至与那道伤疤背后的往事,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必须再找机会!诗会总有散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