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兰中学高中部顶楼的计算机教室B，灰尘在午后的光柱里缓慢沉降，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电子元件特有的气味。角落里，一台老式CRT显示器闪烁着幽光，映照着路明非全神贯注、甚至带点狰狞的脸。他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近乎抽搐般地敲击，嘴里飞快地念叨着：“空投！空投！点掉那个地堡！维京掩护！别让雷神贴上来！……”

屏幕上是《星际争霸》一场惨烈的TvT。路明非操控的蓝色人族正被对手红色人族一波凶悍的机械化推进压得喘不过气，主矿高地摇摇欲坠。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他完全沉浸在这虚拟的生死搏杀中，连呼吸都屏住了。

“吱呀——”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被激烈的游戏音效淹没。

路明非毫无所觉，他正指挥着仅存的部队做绝望的拉扯，试图用操作换时间。“拖住！拖住！分矿的兵营快好了！……靠！” 一声懊恼的低吼，他最后的几辆坦克在对方雷神和枪兵的集火下化为废铁。屏幕上跳出了刺眼的“DEFEAT”。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操作！” 路明非猛地后仰，靠在同样布满灰尘的椅背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摘下耳机，机房瞬间被一种挫败的死寂笼罩。他长叹一口气，准备退出再来。

“你正面拉扯的时候，分矿的农民采矿路线扰了至少5秒，经济断档。”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在路明非侧后方响起，清晰地点出了问题关键。

路明非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猛地扭头，心脏几乎停跳——陆澄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离他只有两步远。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形挺拔，正微微侧头看着屏幕上回放的失败画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一种专注的分析感。

“陆…陆学长？！”路明非的声音瞬间拔高变调，脸“唰”地红到耳根，手忙脚乱地想关掉游戏，动作慌乱得像在拆炸弹。完了！又被抓包了！还是在打游戏！还是在输了的时候！还是在陆澄学长面前！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又菜又爱玩的废物？

陆澄的目光从屏幕移回路明非因为激动、紧张和挫败而涨红的脸上。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并非不满，更像是一种……被打扰后下意识的反应？但这蹙眉转瞬即逝，快得让路明非以为是错觉。

“对手推进的时机卡在你二矿刚刚饱和，三矿还没成型的真空期，”陆澄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做客观复盘，“你防守部队的阵型展开慢了半秒，让他的雷神第一时间锁定了你的坦克群。” 他的分析精准得如同手术刀，首接切中了路明非刚才那局失败的核心痛点。

路明非懵了。陆澄学长……在给他分析游戏？还分析得这么透彻？他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刚才的挫败感都被巨大的震惊取代了。

陆澄似乎没打算等他回应，目光落在那台老旧的CRT显示器上，屏幕还停留在人族基地的废墟画面。“这种地图，人族内战，前期可以尝试单BB（兵营）速VF（重工厂）出雷车骚扰，打乱对方节奏，给自己争取开矿时间。” 他语气平淡地给出建议，像在陈述解题步骤，但路明非敏锐地捕捉到，陆澄在说到“骚扰”这个词时，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有趣”或者“怀念”的情绪？快得像流星。

“陆学长……你也玩星际？”路明非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声音还带着点抖。

“嗯，”陆澄很随意地点了下头，拉了张旁边布满灰尘的椅子坐下，动作自然。他伸手拂去椅面上明显的浮灰，这个细微的动作流露出一种自然的、不刻意委屈自己的讲究。“经常虐我儿子来着。” 他指了指屏幕，“现在手跟不上眼，看别人打还行，自己操作会很蠢。” 他最后这句话带着一丝极其轻微的、近乎自嘲的意味，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像素点，快得让人无法确认。

路明非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澄学长不仅玩过，还承认自己“操作会很蠢”？还带点自嘲？这和他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缺、高不可攀的学长形象产生了奇妙的裂痕！一种荒谬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那……那陆学长，你以前主玩什么族？”路明非胆子大了点，好奇心压过了紧张。

“虫族。”陆澄的回答很简洁。他看了看路明非那台破电脑，主机风扇发出拖拉机般的噪音。“这台……还能撑多久？”

路明非尴尬地笑笑：“凑合吧，打打单机还行，联网卡得不行。”

“试试？”陆澄忽然提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要不要喝口水”。他指了指旁边另一台积灰更厚、但看起来型号稍新的主机，“这台清下灰，或许能跑。”

路明非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陆澄学长……要和他打星际？！在废弃机房？！巨大的惊喜冲昏了他，他忙不迭点头：“好！好啊！我去找工具！”

接下来的半小时，废弃机房变成了奇特的战场。两个少年蹲在机器旁清理灰尘，连接键鼠。路明非贡献出自己擦得锃亮的USB耳机。陆澄的动作有条不紊，但当他试图清理主机内部一个顽固的灰尘团时，路明非清楚地看到，他微微抿了下唇，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耐烦——那是一种对“麻烦事”本能的抵触，但很快被压下去，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力道似乎重了一点。

局域网连接成功。路明非人族（Terran） VS 陆澄神族（Protoss）。

开局不久，路明非就深刻体会到了陆澄“手跟不上眼”和“操作会很蠢”的含义。陆澄的宏观意识和大局观简首恐怖！他能在路明非的基地还没探到时，就精准地说出“你XX时间点会在XX位置开矿吧？”结果分毫不差！他对兵种相克的理解深入骨髓，经常能预判路明非三分钟后的战术走向。

但是！他的微操……路明非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狂热者（Zealot）冲锋时卡成一团，龙骑士（Dragoon）走着走着就掉队，空投运输机差点撞死在路明非的高地上。有一次，他试图用两个圣堂武士（High Templar）放闪电（Psioni）拦截路明非的一队枪兵，结果其中一个圣堂武士原地转了两圈，硬是没放出技能，被机枪兵活活点死。另一个虽然放出了闪电，但位置歪到了姥姥家，只电死了两只无辜的SCV（工程车）。

“噗……”路明非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立刻捂住嘴，惊恐地看向陆澄。

陆澄正盯着屏幕，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那是一种对“自己身体不听使唤”的、纯粹的恼火！他操控鼠标的手指明显用力了几分，点击声变得急促而沉重。当看到自己的主力部队因为一个操作失误，被路明非的坦克完美架位轰成渣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明显起伏了一下，然后缓缓吐出。那瞬间，路明非甚至感觉周围空气的温度都降了几度！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头皮发麻！

“啧。”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咂舌声从陆澄口中溢出。这是他情绪最外露的一次。

路明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完了！学长生气了！他会不会拂袖而去？

然而，预想中的爆发并没有到来。陆澄只是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烦躁和那冰冷的气息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松开鼠标，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你赢了。”陆澄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承认失败干脆利落。他侧头看向路明非，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坦然的无奈？“意识差距不大，操作差太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是纯粹的客观陈述，“你操作很好，微操细节处理得很细。”

路明非看着屏幕上自己胜利的画面，又看看身边己经平静下来的陆澄，感觉像坐了一趟疯狂的过山车。赢了陆澄学长的喜悦还在，但刚才那瞬间感受到的冰冷压力和烦躁情绪，让他心有余悸。他挠着头，嘿嘿傻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僵硬：“陆学长你意识太强了！操作……多练练肯定比我强！” 他这话带着真诚的恭维，也带着点小心翼翼。

陆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站起身，再次仔细地拍掉校服上沾染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瑕疵的认真。他看了一眼窗外倾斜的夕阳，金色的光芒勾勒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该走了。”他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局游戏和那瞬间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

“哦哦！好！”路明非连忙退出游戏，收拾东西，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兴奋、后怕、困惑、还有一丝奇异的……理解？陆澄学长不是没有情绪，他会烦躁，会咂舌，会因为操作失误而恼火，甚至无意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力。但他能很快地控制住，重新回到那种平静的状态。这种“真实”的情绪流露，非但没有让路明非觉得可怕，反而让他觉得……陆澄学长更像一个“人”了，一个有血有肉、会为小事烦恼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