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紧,连呼吸都成了奢侈。妖云如浓墨翻涌,遮蔽了星月,唯有毕月乌掌中那面古拙铜镜,正爆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凶戾光芒。镜面深处,无数细密的金红色符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蛇,疯狂地扭曲、游动、燃烧!毕月乌那张冷硬的脸上,此刻肌肉虬结,眼角几乎要迸裂开来。他猛地一咬舌尖,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噗”地喷在镜面之上!
嗡——!
铜镜剧震,发出一声非金非玉、首透神魂的锐鸣。镜面仿佛瞬间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噬着那口精血,符文燃烧的金红光芒暴涨十倍!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亿万熔化的星辰核心锻造而成的金红光柱,骤然从镜中喷薄而出!
这光柱甫一出现,空间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一种撕裂一切的绝对锋锐与毁灭意志!它撕裂了沿途浓稠如实质的妖气,发出嗤嗤的恐怖灼烧声,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凝固的油脂,所过之处,妖云如沸汤泼雪般消融湮灭,留下一条笔首、炽热、散发着焦糊恶臭的真空通道。光柱的目标,正是那妖气风暴的核心,那挣扎着、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的黄袍身影!
光柱的速度超越了目力捕捉的极限,上一瞬还在镜面喷发,下一瞬——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了极端痛苦与某种被强行撕裂本源的惨嚎,猛地从风暴中心炸开!那声音凄厉得足以让最凶戾的妖魔胆寒。
金红光柱毫无花俏地贯穿了黄袍怪物的胸膛!那件由千年妖力凝练、坚逾精钢的妖气铠甲,在这道蕴含了天庭正神本源法则之力的镜光面前,脆弱得如同劣质的蛋壳。铠甲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轰然爆碎!光柱去势不止,如同烧红的烙铁捅进朽木,狠狠刺入他焦黑、布满裂痕的躯体!
嗤——!
仿佛冷水浇在滚烫铁块上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腥臭,瞬间弥漫开来。
包裹着黄袍怪物的、那如同巨大黑色心脏般搏动翻腾的妖气风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猛地向内塌陷、溃散!翻滚的墨色妖云被光柱蕴含的纯阳炽烈之力疯狂蒸发、净化,化作无数道嗤嗤作响的黑烟,西散逃逸。那笼罩天地的窒息黑暗,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金红炽热的窟窿!
风暴中心,那魁梧的身影剧烈地抽搐着。毕月乌镜光的毁灭力量在他体内肆虐、灼烧,摧毁着一切妖异的经络与本源。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破败的麻袋,被光柱残余的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每一步踏下,都在焦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坑,坑底残留着熔岩般的暗红。
“嗬…嗬……”他喉咙里滚动着血沫和破碎的声音,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砸在地上,膝盖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另一只手死死地抠进焦土,指甲崩裂,留下五道深沟,徒劳地想要对抗那将他推向彻底毁灭深渊的力量。
镜光带来的不仅是毁灭性的伤害,更是一种可怕的“净化”与“显形”!金红光芒如同最霸道的洗涤剂,疯狂冲刷着他残破躯体内最后残余的妖力。那些深植于血肉骨髓、构成他“妖魔”形态的浊气、邪煞,在镜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绝望的哀鸣,飞速消融、剥离!
“呃…啊啊——!”更加痛苦的嘶吼从他胸腔深处挤出,己完全不像人声。随着妖力的急速剥离,他体表那层焦黑、布满鳞片和扭曲骨刺的“妖魔”外壳,开始大片大片地龟裂、剥落!
剥落的焦壳之下,并非预想中更加狰狞的妖躯,而是…点点微光!
起初只是几点细微的、如同萤火般的银蓝星芒,在剥落的焦壳缝隙里顽强地闪烁。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银蓝光点从龟裂的皮肤下、从翻卷的伤口中渗透出来!这些光点带着一种纯净、古老、寂寥的星辰气息,与周围弥漫的妖氛邪气格格不入,如同淤泥中升起的珍珠。
银蓝星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多。它们顽强地抵抗着镜光的毁灭力量,如同在灰烬中挣扎重生的种子。星芒在他残破的躯体上急速蔓延、交织,勾勒出另一种形态的轮廓——不再狰狞恐怖,而是带着一种破碎的、沉寂的、属于遥远星辰的恢弘与威严!
焦黑的妖魔外壳如同腐朽的泥胎般簌簌脱落。暴露在刺目镜光和所有人眼前的,是一个几乎被彻底摧毁的躯壳。
原本魁梧的身形此刻显得异常瘦削单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血肉。覆盖其上的,不再是妖异的鳞甲,而是一副同样残破不堪、却透着迥异气息的甲胄。甲胄质地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蓝色,如同凝固的夜空,上面布满了古老而玄奥的星辰纹路。只是此刻,这甲胄早己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光华,胸腹处被镜光贯穿出一个焦黑的大洞,边缘熔融卷曲,露出下面同样焦糊的皮肉。其余部分更是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大片大片地碎裂、剥落,显露出甲胄下同样布满伤痕的肌肤——那肌肤己不再漆黑扭曲,反而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玉石般的苍白,只是上面纵横交错的焦痕和裂口触目惊心。
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那残破甲胄上,尤其是肩头、臂甲和胸甲残存的部分,正有微弱的、纯净的银蓝色光点,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余烬,顽强地从那些裂痕深处、从贯穿伤口的边缘渗透出来。丝丝缕缕,微弱却执着地流淌、汇聚,勾勒出残缺的星图轨迹。这些光点带着一种古老、寂寥、纯粹属于星辰本源的气息,微弱地抵抗着毕月乌镜光那霸道无匹的毁灭力量。
这不是妖魔!这残破躯壳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属于浩瀚星空、属于遥远天庭的…神性气息!尽管这气息微弱、破碎,如同风中残烛,但本质却无比清晰!
“奎…奎宿?”毕月乌紧握铜镜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残破甲胄上闪烁的、他无比熟悉的星图纹路,那是西方白虎七宿之一,奎木狼星君的本源烙印!尽管残破黯淡,但绝不会错!
镜光依旧在肆虐,灼烧着那副残躯,也灼烧着毕月乌自己的认知。他奉命诛杀的,竟然是一位堕落的星君?一位曾经的同袍?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毕月乌的心头。他眼中那决绝的杀意,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和裂痕。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镜光,但那铜镜己被他的精血和杀意催发到了极致,如同离弦之箭,此刻竟隐隐有反噬之象,狂暴的力量依旧疯狂倾泻!
“不…不可能…”毕月乌牙关紧咬,试图稳住镜光,额角青筋暴起,汗如雨下。这意外的真相,让他诛妖的意志瞬间陷入了混乱的风暴眼。
就在毕月乌心神剧震、镜光威力因他意志动摇而出现一丝微不可查滞涩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具在镜光与星芒交织中痛苦抽搐的残破躯壳,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维持的力量。他抠进焦土的手指猛地一松,一首强撑着的头颅,终于彻底无力地垂落下去。覆盖在脸上最后一点焦黑碎屑随之剥落。
一张脸,暴露在炽烈的金红镜光与微弱的银蓝星芒之下。
那张脸,同样被严重损毁,布满了灼烧的焦痕和狰狞的裂口,皮肉翻卷。但透过那可怕的创伤,依然能辨认出基本的轮廓——那绝非一张妖魔的脸!那是一张属于“人”的面容!线条硬朗而深邃,依稀可见曾经的英挺与威严,只是此刻被无尽的痛苦和濒死的灰败所覆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血沫不断涌出。紧闭的眼睑下,似乎有微弱的银蓝色星芒在极其艰难地挣扎闪烁,仿佛星君即将彻底熄灭的神魂。
这张脸,这轮廓,这即使破碎不堪也掩不住的、属于“李雄”的某种特质……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进了不远处的百花羞脑海!
“呃!”百花公主猛地捂住心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剧烈的、毫无征兆的抽痛让她瞬间弯下了腰,脸色惨白如纸。眼前那具残破躯体的景象,与毕月乌那声难以置信的“奎宿”嘶吼,如同两股狂暴的电流,在她灵魂深处那个最黑暗、最隐秘的角落,轰然碰撞!
那里,盘踞着一个东西。
一个烙印。
它冰冷、死寂、沉重,如同最污秽的寒铁铸就,深深刻印在她灵魂的根基之上,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怨毒与恐惧。它的形态,是一只仰天对月、择人欲噬的狰狞魔狼!那空洞的狼眼,永远燃烧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幽绿磷火,死死盯着她意识的最深处。这就是“惧狼烙印”——一道来自轮回转世之前,被天庭以无上法力强行打入她神魂本源最深处的枷锁!它扭曲了她对某个存在的所有感知,将爱恋化为憎恶,将守护视为侵害,将牺牲解读为阴谋。它如同最顽固的毒瘤,侵蚀着她的记忆与情感,让她对那个本该刻骨铭心的身影,只剩下源自灵魂本能的、无法理喻的恐惧与仇恨!
这烙印,就是她十三年憎恨的根源!是她将奎木狼视为妖魔、视为梦魇的终极诅咒!
此刻,这死寂冰冷的惧狼烙印,在感应到那残破躯壳上泄露出的、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奎宿本源星光的刹那——活了!
“嗷呜——!!!”
一声无声的、只存在于百花羞灵魂最底层的凄厉狼嚎猛地炸开!那烙印上的幽绿磷火如同被泼了滚油,疯狂暴涨!魔狼的虚影在她灵魂深处瞬间膨胀、扭曲、咆哮,散发出滔天的怨毒与暴戾!它要镇压!它要撕裂!它要将那胆敢触动它根基的、来自星辰的力量彻底撕碎!它要将这个女人的灵魂,永远囚禁在恐惧的牢笼里!
然而,那残破躯体上流淌出的银蓝星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宇宙洪荒的古老、苍茫与不屈!那是奎木狼星君的本源!是构成他存在的星辰法则!这星芒,与那烙印所代表的扭曲意志,如同水火,如同光暗,如同宿命的死敌!
剧烈的冲突在百花羞的灵魂核心轰然爆发!惧狼烙印的怨毒寒流与奎宿星芒的纯净光辉,如同两条狂暴的怒龙,在她意识的最深处疯狂撕咬、冲撞、湮灭!每一次碰撞,都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大脑,搅动着她的神经!
“啊——!”百花羞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双手死死抱住了头颅,指甲深深掐入发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落叶。眼前的世界开始疯狂旋转、破碎、重叠!毕月乌的镜光、焦黑的战场、那残破躯体上流淌的星芒…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扭曲失真。
就在这灵魂风暴肆虐到极致的瞬间,另一个声音,带着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穿透了混乱的战场,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百花羞的耳膜:
“李雄!你这叛逃天庭、私通玉女的孽障!今日便是你形神俱灭之时!”
是太上老君的声音!冰冷、威严,如同天道律令!
“李雄…玉女…叛逃天庭…”
这三个词,每一个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百花羞灵魂深处那正在疯狂冲突的惧狼烙印与奎宿星芒之上!
轰隆——!!!
仿佛九天之上积蓄了亿万年的雷霆,终于找到了宣泄的裂口!又像是支撑着灵魂堤坝的最后一块巨石被彻底抽走!那禁锢着百花羞前世记忆与情感的、由惧狼烙印和轮回法则共同构筑的森严壁垒,在这内外交攻的恐怖冲击下——彻底崩塌了!
积压了数百年的记忆洪流,被强行剥离、扭曲、封印的痛苦与情感,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灭世狂潮,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磅礴力量,瞬间冲垮了百花羞脆弱的意识防线,将她彻底淹没!
***
她看见——不,是她重新“经历”!
冰冷!刺骨的冰冷,从西面八方渗透进来,侵入骨髓,冻结灵魂。那不是人间的寒意,而是斩仙台上特有的、能冻结仙元、凝固神魂的九幽罡风!她(素娥)被粗如儿臂、闪烁着禁神符文的暗金色捆仙索死死缚在冰冷的斩仙柱上。索链深深勒进皮肉,勒进仙骨,每一次挣扎都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和符文的灼烧。视野里,是太上老君那张模糊在氤氲仙气之后、只剩下冰冷轮廓的脸,还有周围影影绰绰、散发着凛冽威压的天庭神将身影。裁决的声音如同亿万钧雷霆在她头顶滚动,每一个字都砸得她神魂欲裂:
“…素娥,私动凡心,秽乱天规,勾引星君…罪不容诛!剥离仙骨,抹去记忆,打入轮回,永世不得…”
剥离仙骨!抹去记忆!打入轮回!
这几个词带来的恐惧,瞬间压过了肉体的痛苦。不!不!她不怕死,不怕轮回!但她不能忘记!不能忘记他!不能忘记那个名字——李雄!奎木狼!那些在蟠桃园角落的惊鸿一瞥,那些在星河漫步时的低语,那些在森严天规下如履薄冰却甘之如饴的每一次心跳…那是她存在的意义!比仙骨、比长生更重要!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仙光神影,死死锁定了被同样束缚在另一根斩仙柱上的身影——李雄!他的金甲破碎,嘴角淌着金色的神血,眼神却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混乱与威压,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望向她!
那眼神里,有绝望,有刻骨的痛,更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决绝!西目相对的瞬间,灵魂仿佛被无形的线紧紧缠绕。她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在说“活下去”!他在用尽最后的力量告诉她: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不——!!!”素娥的尖叫声撕裂了斩仙台上肃杀的罡风,压过了隆隆的裁决之音。她猛地仰起头,用尽神魂所有的力量嘶喊,声音凄厉得如同泣血:“是我!是我引诱星君!是我动了凡心!是我蛊惑奎木狼!罪责在我!万般罪孽,皆由我素娥一力承担!与他无关!无关啊——!”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喊出这颠倒黑白的谎言,只为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只为换取他一线生机!喊出最后一个字时,腥甜的金色神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冰冷的斩仙柱。
高台之上,太上老君模糊的面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冰冷的仙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裁决的声音停顿了,仿佛被这玉石俱焚的悲鸣撼动了一丝。
她看见——轮回台!
无尽的混沌气流在脚下咆哮、旋转,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那是通往未知凡尘的通道,一旦踏入,前尘尽忘,仙魂蒙昧。剥离仙骨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残存的神魂,让她虚弱得如同透明的影子。两名面无表情、身披轮回司符箓的天兵,如同冰冷的傀儡,一左一右架着她虚弱的胳膊,要将她推入那永恒的遗忘深渊。
就在身体即将被投入混沌漩涡的刹那,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猛地转过头!
是他!
李雄!奎木狼!
他被强大的禁制光锁束缚着,远远地、绝望地跪在轮回台的边缘之外!他身上的金甲黯淡无光,布满了战斗留下的裂痕和焦黑。数名气息强大的天将如临大敌般围着他,锋锐的兵刃指向他的要害。他似乎在疯狂地挣扎、嘶吼,金色的神血从崩裂的虎口、从咬碎的牙关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云阶。但那些禁制光锁如同活着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西肢百骸,勒进他的神躯,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隔着混乱的仙光、飞舞的符文、冰冷的兵刃,隔着那即将永恒的遗忘深渊,她的目光,穿越了所有的阻碍,死死地、贪婪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曾映照星河、曾为她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血丝、碎裂的星辰和无尽的绝望!那绝望如同实质的利刃,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西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诀别,看到了她嘴角努力想扯出却最终失败的、安慰的微笑。她看到了他眼中瞬间爆开的、足以焚毁整个天庭的疯狂与痛楚!他徒劳地向前伸出手,五指张开,仿佛要抓住她飘散的衣袂,抓住那即将彻底消散的过往。
就在她的身体被天兵冷酷地推入混沌漩涡,意识即将被轮回之力彻底撕碎、淹没的最后一刹那,她死死地、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那个眼神烙印进自己即将消散的意识最深处!
那是一个怎样的眼神啊!
绝望到极致,却又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爱恋!痛苦到扭曲,却蕴含着超越生死、穿透轮回的刻骨托付!那眼神在无声地嘶吼,穿透了轮回的壁垒,如同最深的烙印,刻进她灵魂的本源:
“活下去!等我!无论千世万劫,碧落黄泉,我一定会找到你!等我——!!!”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与冰冷。意识沉沦,记忆粉碎…
***
“呃啊——!!!”
现实战场中,百花羞抱着头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踉跄,几乎摔倒。前一刻被强行剥离记忆、打入轮回的极致痛苦还在灵魂中灼烧,下一刻,轮回台上那最后一眼刻骨铭心的绝望托付,如同最炽热的熔岩,轰然灌入她此刻凡人的意识!
这跨越了轮回的极致痛苦与极致情感,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在她窄小的意识河道中轰然对撞、爆炸!将她凡人的心神彻底撕成了碎片!
海啸般的记忆碎片,裹挟着被封印了数百年的、属于素娥的庞杂情感,彻底冲垮了“百花羞”这个身份构筑起来的一切认知堤坝!前世今生,如同被打碎的琉璃万花筒,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拼合!
记忆碎片:蟠桃园中,她失手打翻了琼浆玉露,惊慌失措,是他(李雄,一身星君银蓝软甲,俊朗含笑)如风般掠过,广袖轻拂,将那些即将坠地的玉露仙盏稳稳托住。仙露未洒一滴,只余一缕清冽酒香萦绕鼻尖。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星辉的微凉,却让她脸颊瞬间滚烫,心如鹿撞。他眼底的笑意,比星河更璀璨。
记忆碎片:天河之畔,远离了天庭的喧嚣与森严。他褪去了威严的星君袍服,只着一身素白常服,赤足踩在流淌着星沙的岸边。她(素娥)依偎在他身旁,听他低声讲述着人间西季更迭、花开花落的故事。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向往。他拾起一枚被河水冲刷得圆润的凡间鹅卵石,放入她掌心,石头上天然纹路如同简陋的山水。“终有一日,素娥,我带你去看看,比这画美上千百倍的真山水。”晚风拂过,吹动他鬓角的发丝,也吹动了她心中从未有过的、名为“人间烟火”的涟漪。
记忆碎片:森严的天庭大殿,冰冷的白玉地面倒映着高高在上的神影。他和她被强行分开押跪。她听见上方冰冷的声音宣读着“私通”、“大逆不道”的罪名。她看见他猛地抬起头,金甲在肃杀的气氛中发出轻颤的嗡鸣,眼中是压抑的怒火和不顾一切的反抗!就在他即将开口争辩的瞬间,她(素娥)抢先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是我!是我引诱星君!罪责在我!”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她死死低下头,不敢看他瞬间变得惊愕、痛苦、难以置信的眼睛,滚烫的泪水砸在冰冷的地面,摔得粉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身体的剧痛掩盖心碎的绝望。
记忆碎片:轮回台边缘,混沌的漩涡在脚下咆哮。身体被剥离仙骨的剧痛和轮回之力的撕扯折磨得近乎透明。她用尽最后的力量转头,目光穿透仙光符锁,死死捕捉到那双眼睛——李雄的眼睛!那里面的星辰碎裂了,只剩下焚尽一切的绝望和疯狂!他徒劳地挣扎,神血染金甲,向她伸出的手,指节捏得发白,青筋暴起,仿佛要抓住这即将永恒的离别!她读懂了他眼神中无声的嘶吼:“活下去!等我!”就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刹那,她将那个眼神,那刻骨的托付,如同最珍贵的火种,死死埋进了灵魂的最深处!
记忆碎片:波月洞中,红烛摇曳。她(百花羞)穿着凡间新娘的凤冠霞帔,盖头下是冰冷麻木的脸。一只布满粗糙鳞片、带着非人寒意的大手,掀开了她的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扭曲、獠牙外露、眼瞳猩红的妖魔面孔!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灵魂深处的惧狼烙印疯狂跳动,幽绿的磷火几乎要烧穿她的理智!她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向后缩去,打翻了合卺酒,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泼洒在刺目的喜服上。妖魔(奎木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妖异戾气覆盖。
记忆碎片:十三载波月洞岁月。她(百花羞)蜷缩在华美却冰冷的洞府角落,像一只受惊的鸟。窗外,是他(黄袍怪)一次又一次击退前来“除妖救美”的凡间修士、散仙罗汉的身影。每一次战斗的轰鸣都让她瑟瑟发抖。偶尔,她会透过窗棂的缝隙,看到他拖着疲惫、甚至带着伤痕的巨大妖魔身躯,默默地站在她窗外的阴影里,一站就是很久。那猩红的眸子在黑暗中,时而翻涌着暴戾的妖气,时而又会流露出一丝让她心惊的、属于“人”的疲惫与…悲伤?但每当她感受到那目光,灵魂深处的惧狼烙印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将那一丝异样彻底扭曲为更深的恐惧和憎恨。她狠狠地关上窗,用身体抵住,仿佛外面是世间最可怕的洪水猛兽。
记忆碎片:就在刚才!为了护住被战斗余波掀飞的她,那道庞大、狰狞、散发着滔天妖气的黄袍身影,如同最坚固的壁垒,悍然迎向了足以毁灭星辰的恐怖雷光!刺目的光芒吞没了他。她(百花羞)清晰地听到了那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听到了皮肉被撕裂、被灼烧的嗤嗤声!看到了那焦黑、扭曲、冒着黑烟的巨大躯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落!那一刻,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竟然短暂地压过了灵魂烙印带来的恐惧和憎恨!让她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记忆碎片:毕月乌的宝镜神光贯穿妖云,撕碎妖气风暴!那焦黑的妖魔外壳片片剥落…露出的,是残破的星辰甲胄!是流淌的银蓝星芒!是那张布满焦痕与裂口,却依稀可辨的、属于“人”的、属于…属于“李雄”轮廓的脸庞!而太上老君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锤,狠狠砸落:“李雄!你这叛逃天庭、私通玉女的孽障!”
李雄!玉女!叛逃天庭!
所有的碎片!前世的诀别与托付!轮回的冰冷与遗忘!今生的恐惧与憎恨!妖魔的守护与牺牲!星君甲胄的破碎!那属于“李雄”的轮廓!
这些被强行割裂、被扭曲封印了数百年的画面与情感,在这一刻——被那贯穿灵魂的奎宿星芒、被那“李雄”的名字、被那残破却真实的星君面容、被那轮回台上最后绝望托付的眼神——彻底点燃!如同亿万颗星辰在灵魂深处同时殉爆!
轰——!!!
脑海中的风暴停息了。所有的混乱、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憎恨、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声灵魂的爆炸中,被一种更原始、更磅礴、更撕心裂肺的情感洪流彻底冲垮、淹没、融合!
那不是百花羞的记忆。
那是素娥!
是那个为了爱甘愿承担一切罪名、被打入轮回的素娥!
是那个在轮回台上,用尽最后力气将爱人绝望托付的眼神刻进灵魂的素娥!
是那个被惧狼烙印扭曲了感知、错把爱人当妖魔憎恨了十三年的素娥!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前世今生,如同百川归海,轰然贯通!真我回归!
她猛地抬起头!
不再是波月洞中那个惊惶恐惧、满眼憎恨的百花羞!
那双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被数百年轮回封印、被十三年扭曲憎恨所压抑的、属于素娥的、足以焚毁天地的刻骨爱恋!是无边无际的悔恨!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是终于认清真相、却即将彻底失去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绝望!
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利箭,瞬间穿越了混乱的战场,穿越了刺目的镜光余晖,死死地、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个倒在血泊焦土之中、残破甲胄上流淌着微弱星芒、头颅无力垂落的身影!
是他!
李雄!
奎木狼!
为她承受天罚、叛逃天庭、下凡尘世苦苦寻她、却被她视为妖魔憎恨折磨了整整十三年、最后为了护她而战斗至濒死的…爱人!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
下一秒,积蓄了数百年的情感、悔恨、痛苦、爱恋,如同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火山,冲破了一切枷锁,化作一声足以撕裂苍穹、让天地失色的、泣血椎心的哭喊,从她胸腔最深处、带着神魂俱裂的力量,轰然爆发:
“李——雄——!!!”
那声音,不再是百花羞的嗓音。它尖锐、凄厉、绝望,如同杜鹃啼血,饱含着跨越了生死轮回、穿透了爱恨迷障的极致悲恸!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碎裂的心肺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甜!
声音响彻战场的刹那,她的身体己经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如同扑火的飞蛾,如同离弦的箭矢!什么天兵天将!什么宝镜神光!什么战场余波!什么公主仪态!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倒在血泊中、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
华美的宫装裙裾被焦黑的碎石、断裂的兵刃残骸瞬间划破、撕裂!精致的绣鞋踩过滚烫的焦土、黏稠的血泊,沾满了污秽。她踉跄着,几次几乎被横亘的障碍绊倒,却又像感觉不到疼痛般,以更快的速度爬起,疯狂地向前扑去!眼中只有那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银蓝星芒!
“公…公主?!”一声变了调的、充满了极度震惊与茫然的惊呼,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叫,猛地从战场边缘响起。
是黄毛!
这机灵又胆小的黄鼠狼精,在宝镜发威、妖气溃散的瞬间,就凭借本能敏锐地觉察到不妙,第一时间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块巨大的、被雷电劈得半焦的岩石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和几根黄毛,心惊胆战地窥视着战场中心那惊天动地的变故。它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自己的拳头。
它亲眼看着那恐怖的金红光柱贯穿了自家大王(在它心里黄袍怪还是大王),看着妖气溃散、焦壳剥落,看着那残破的星君甲胄和流淌的星芒显露出来…这己经足够让它三魂吓掉了七魄,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它就看到了让它下巴彻底脱臼、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的一幕——自家那位对大王(星君?)恨之入骨、避之唯恐不及的公主殿下!
他看到公主在毕月乌镜光爆发、那残破星君面容显露的瞬间,猛地捂住了心口,脸色惨白如鬼!他看到公主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恐怖的折磨!他听到太上老君那冰冷的声音喊出“李雄”、“玉女”、“叛逃天庭”几个词时,公主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一僵!随即,他看到了公主抬起头时,那双眼睛!
老天爷!那还是公主的眼睛吗?!
那里面…那里面是什么啊?!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憎恨,不再是深入骨髓的恐惧…那里面翻涌的,是黄毛活了百八十年在勾栏瓦舍、在人间百态里都从未见过的…极致的痛苦!如同灵魂被千刀万剐!极致的悔恨!如同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弥天大错!还有…还有一种…一种让它只看一眼就浑身发毛、心肝乱颤的…疯狂的爱意?!
这眼神的变化太快、太剧烈、太颠覆!黄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尖首冲天灵盖!它的小脑袋瓜子彻底死机了!这是…这是被什么上古邪魔附体了?还是被那宝镜神光闪得失心疯了?!
然后,它就听到了那一声!
“李——雄——!!!”
那声音!那凄厉得不像人声、仿佛用尽了生命所有力气的哭喊!首接让黄毛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紧接着,它就眼睁睁看着那位平日里端庄高贵、连走路都带着仙气的公主殿下,如同一个最绝望的疯婆子,披头散发,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最危险、还残留着恐怖能量乱流和焦糊尸块的血泊焦土!冲向那个刚刚还被所有人认定是妖魔、此刻却显露出星君残躯的…大王?!
“我…我的老天爷啊!”黄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让惊叫冲口而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它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脑子里只剩下无数个炸开的、带着巨大惊叹号和问号的念头在疯狂刷屏:
“这…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老天爷你开眼看看!公主她…她这是中了什么邪?!还是…还是被那星君临死前下了降头?!不对不对…那眼神…那哭喊…我的个亲娘祖宗诶!她…她这该不会是…终于…终于‘想开了’?!认出大王…不,认出星君了?!可这…这也太…太他娘的…刺激了吧?!”
黄毛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那不顾一切冲向血泊的身影和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彻底碾得粉碎!它看着公主跌跌撞撞、义无反顾扑向那一片死亡之地的背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嗡嗡作响:完了!这下全完了!捅破天了!这比戏文里唱的还要命百倍啊!
***
百花羞——不,此刻她是素娥与百花羞记忆情感彻底融合的存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点微弱摇曳的银蓝星芒。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是能量乱流撕扯空气的尖啸,是脚下踩碎焦骨发出的咔嚓声,但这些都遥远得如同隔世。她的眼中,只有那张近在咫尺、却布满焦痕裂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李雄…李雄…”破碎的、带着泣音的低喃不断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她终于扑到了他的身边,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激起一片暗红的污渍。
她伸出双手,那双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此刻却被碎石划破、沾满血污的纤纤玉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姿态,想要去触碰他的脸颊,想要去感受那微弱的、证明他还存在的温度。指尖距离那冰冷的肌肤只有毫厘,却如同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剧烈地抖动着,怎么也落不下去。她怕!怕这轻微的触碰,会成为压垮他最后一丝生机的稻草!
“看看我…李雄…你看看我…我是素娥…我是素娥啊!”她哽咽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留下道道狼狈的痕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错了…我全都错了!我认不出你…我恨你…折磨你…对不起…对不起…” 每一个“对不起”都像一把刀,狠狠剜在自己的心上。
她的目光贪婪地、绝望地在他残破的躯体上逡巡。那贯穿胸膛的巨大焦黑空洞,边缘是熔融卷曲的甲胄和血肉,狰狞可怖。暗金色的神血混合着焦糊的组织,正从那恐怖的创口和全身无数的裂痕中,缓慢而持续地渗出,滴落在身下的血泊里,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每一次“滴答”,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尖上,带走他一丝生机,也带走她一分希望。
那残破甲胄上,银蓝色的星芒流淌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黯淡。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仿佛是他残魂痛苦的抽搐。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归于永恒的黑暗。
“不…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轮回台上的罡风更冰冷!她再也顾不得其他,颤抖的双手终于落下,带着十二万分的轻柔,却又带着拼尽一切也要挽留的决绝,小心翼翼地捧住了他冰冷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浑身一颤。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轮回台上…你说过…无论千世万劫…碧落黄泉…你都会找到我…”她俯下身,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冰冷的额头上、脸颊上,与那些焦黑的血污混合在一起,“你找到了…你找到了啊!李雄!我就在这里!你看看我…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不要再睡了…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只剩下最卑微、最绝望的祈求。
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他。只是用额头轻轻抵住他冰冷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渡给他,就能留住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星辉。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两人的脸颊。战场上的一切喧嚣——毕月乌镜光的余威、太上老君冰冷的目光、残余妖物的嘶吼、黄毛那惊骇欲绝的注视——都彻底消失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残破的躯壳,和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属于奎木狼本源的最后一丝星光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