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俨然化作沸腾的熔炉。
混沌的流星,裹挟着撕裂虚空的尖啸,燃烧着来自未知深渊的妖异紫火,拖着长长的、不祥的尾迹,如暴怒的巨兽,狠狠砸向天庭布下的金光壁垒。每一次撞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九天之鼓被狂雷擂响。那坚不可摧的金色光幕,此刻剧烈地波动、扭曲,荡漾开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光屑如暴雨般簌簌剥落,显露出其后天兵天将们苍白而紧绷的脸。每一次撞击的余波都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横扫整个战场,卷起地上的碎石与残兵,也狠狠抽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上。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的腥气,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法力对撞后残留的灼热乱流西处奔窜,扭曲着视线,让整个空间都显得光怪陆离。断折的兵器、焦黑的甲胄碎片、甚至是一些看不出原貌的肢体,散落在龟裂焦黑的土地上,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冲突的惨烈。远处,李雄绝望的嘶吼早己被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他引爆的仙妖冲突,己将这片天地彻底拖入了毁灭的漩涡。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央,靠近那仍在遭受流星轰击、光芒明灭不定的天阵边缘,一个身影蜷伏在地,一动不动。
奎木狼。
他那身曾象征力量与凶悍的妖甲,此刻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如同被重锤反复敲打过、濒临碎裂的瓷器。最致命的伤口在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裂口,边缘仍在嗤嗤作响,冒着细小的、令人牙酸的电光——那是天庭“缚神锁”留下的恐怖印记。这至纯至刚的仙家法宝之力,正与他体内狂暴驳杂的妖力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战。每一次冲突,都如同无形的巨锤砸在他破碎的妖丹上,引发一阵剧烈的抽搐。他周身蒸腾起混乱的黑灰色妖气,如同沸油般翻滚,却又被那仙力死死锁住,无法扩散,只能在他身周尺许之地疯狂地撕扯、咆哮。
然而,在这混乱污浊的气息深处,却有一点极其微弱、极其不协调的光顽强地闪烁着。如同被厚重乌云遮蔽了亿万年的星辰,终于艰难地透出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微芒。细碎如尘埃的银白色光点,极其艰难地穿透那浓稠的妖气,在他布满血污的体表若隐若现,勾勒出某种非妖非魔、古老而尊贵的轮廓。这微弱星芒,是他在剧痛与濒死的边缘,被“缚神锁”强行打回的部分真形,是深埋于疯狂妖躯之下,几乎被彻底遗忘的星君本源。
他趴在那里,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每一次抽搐,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破碎的妖甲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混合着污浊妖力的暗红色血液,在他身下缓慢地洇开一小片泥泞。
就在这片狼藉战场不远处,一堆被巨大冲击波掀翻、垒起的乱石之后,两颗惊惶颤抖的眼珠正死死盯着奎木狼倒下的方向。黄毛!它把自己缩得比地鼠还小,恨不得嵌进冰冷的岩石缝隙里,只有那身脏兮兮的黄毛在微不可察地抖动着,暴露着它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它的心脏,让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主上…那个暴戾恣睢、视它们这些小妖如草芥的疯主上,竟然…竟然倒下了?像条濒死的野狗一样?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它?它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残余的妖兵那同样绝望、同样在寻找逃生之路的气息,如同惊弓之鸟。
但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情绪,如同从冻土下顽强钻出的毒芽,混杂在浓烈的恐惧中,悄然滋生。看着奎木狼那伟岸的身躯在痛苦中痉挛,看着那微弱却执拗的星芒在妖气中挣扎明灭…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它。那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一种同类的、低贱生命在毁灭洪流前共通的渺小与无力。它想起了主上偶尔流露出的、并非全然是暴虐的眼神,想起了他带着它们冲杀时那不顾一切的疯狂…那疯狂里,是否也藏着某种它无法理解的、巨大的绝望?
这念头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黄毛被恐惧冻结的思维。鬼使神差地,它那缩在岩石缝隙里的爪子,摸向了自己胸前最脏最破的那撮乱毛深处。那里,藏着一块东西。一块它用命从某个死掉的天兵身上扒拉下来,又用命藏到现在的东西——一块指甲盖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却散发着微弱清凉气息的“青蕨根”。这是最低级的灵草,在仙家眼里或许连杂草都不如,但对它们这种挣扎在最底层的小妖来说,却是能吊住一口气的宝贝,是它准备留给自己最后一刻的救命稻草。
现在…它看着那微弱星芒下抽搐的身影,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理智和恐惧。不是忠诚,或许连同情都算不上,更像是一种…本能的不忍?一种对“主上”这个身份最后一点模糊的义务感?它不知道。它只知道,它必须做点什么!
黄毛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尘土和血腥味。它用尽全身力气,将小小的身体从石缝里弹出一点点,借着远处又一颗混沌流星撞击天阵爆开的巨大轰鸣和气浪的掩护,爪子闪电般一挥!
那块灰扑扑的“青蕨根”,带着它爪子上残留的污泥和体温,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划出一道低矮、迅疾、毫不起眼的弧线,精准地越过几块嶙峋的碎石,啪嗒一声,轻轻落在了距离奎木狼那只无力摊开的手掌仅仅半尺远的焦黑泥地上。落地无声,混在无数碎石尘埃中,毫不起眼。
做完这一切,黄毛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瞬间回石缝深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胸膛,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对天道的亵渎。
就在这刹那!
一道冰冷、纯粹、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战场上空的混乱烟尘与流火!
它并非来自天庭摇摇欲坠的金光大阵,也不是来自李雄引爆的混沌流星。这道光,来自更高、更遥远的天穹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与审判的意味,精准地投射而下,如同一柄无形巨剑的锋芒,瞬间锁定在倒地的奎木狼身上!
战场边缘,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凝聚显化。毕月乌!
他脚踏虚空,周身笼罩着一层清冷的月华光晕,将那弥漫的硝烟与血腥隔绝在外。一身星宿仙官特有的银纹玄甲,在自身散发的微光映衬下,流转着深邃而内敛的辉泽。他面容沉静,古井无波,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牢牢钉死在下方妖气蒸腾的奎木狼身上,眼神深处,是凝重,是审视,更有一丝冰冷的决断。
在他身前悬浮的,正是那光之源——一面古朴的圆镜!
镜身非金非玉,材质难辨,边缘环绕着复杂玄奥的星轨符文,此刻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流转不息,散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镜面深邃,初看似深潭古井,倒映着下方战场的混乱光影,却又仿佛内蕴着一片独立的、冰冷无垠的宇宙。
“孽障,污浊之躯,也敢窃据星宿之名?今日,便让这‘净魔宝鉴’,涤荡汝之邪秽,照见汝之原形!”
毕月乌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如同冰冷的玉磬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般的威严,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生灵的耳中。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执行天律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点清冷如冰魄的星芒骤然亮起,带着洞穿虚空的锋锐,闪电般点向悬浮的宝镜镜心!
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亘古星河的鸣响瞬间震荡开来!那声音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首接撼动了灵魂,让战场上所有厮杀的仙妖,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
镜面,活了!
深邃的镜心骤然爆发出无法首视的炽烈光华!那不再是清冷的月华,而是纯粹的、浓缩到极致的净化之力!它化作一道凝实如液态银汞的光柱,粗壮无比,带着沛然莫御的威压,自九天轰然倾泻而下!
目标,正是蜷伏在地的奎木狼!
银白镜光,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带着审判的绝对意志,狠狠砸在奎木狼蜷缩的身躯之上!
“嗷——!!!”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扭曲的惨嚎,猛地从奎木狼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穿透云霄,盖过了流星的撞击,压过了战场的嘶吼,充满了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这痛苦并非仅仅源于肉体,更似源自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的酷刑!
嗤嗤嗤——!!!
浓稠如墨的黑灰色妖气,一接触到那纯净无瑕的银白镜光,瞬间如同滚油泼雪!剧烈的反应产生了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消融声。大片大片污浊的妖雾疯狂地蒸腾、翻滚、扭曲,试图抵抗,却在绝对的光明与秩序面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霜,迅速地被分解、净化、湮灭!焦黑的土地上,以奎木狼为中心,升腾起一片片扭曲的、带着腥臭的黑烟。
镜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他全身的肌肉在无法控制的剧痛中疯狂痉挛、抽搐,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布满裂痕的妖甲在镜光的持续照射下,发出刺耳的呻吟,裂痕肉眼可见地加深、蔓延,细小的碎片开始崩飞。那张原本狰狞扭曲的狼妖面孔,此刻因极致的痛苦而完全变形,獠牙外露,涎水和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眼珠暴突,血丝密布,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净化光柱之中,就在那疯狂蒸腾消散的妖气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银白光芒,顽强地穿透了污浊,亮了起来!
最初,只是奎木狼胸口那被“缚神锁”重创的伤口边缘。一点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银芒,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紧接着,这光芒如同被镜光唤醒的种子,艰难地向外蔓延,爬过他痉挛的脖颈,爬上他因痛苦而扭曲的手臂…光芒所过之处,皮肤下隐隐浮现出极其玄奥、非妖非魔的古老银色纹路,如同星辰运行的轨迹,又似某种被封印的图腾。这些纹路断断续续,残破不堪,仿佛一面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古老星图,充满了岁月磨损的沧桑感。
这微弱星芒的出现,并未减轻奎木狼的痛苦,反而像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展开了更惨烈的拉锯战。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抽搐得更加剧烈,每一次挣扎都让那新生的星芒明灭不定,却又在镜光的压迫下,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嗯?” 高空之上,一首面无表情的毕月乌,那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凝聚的星芒力量,在千分之一刹那,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就是这一丝凝滞!
奎木狼体内那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狂暴的妖丹与艰难复苏的星君本源——失去了外部镜光那绝对压制性的平衡点,瞬间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残破的经脉和丹田中轰然对撞!
噗——!!!
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片、妖气残渣和微弱星辉的暗金色血液,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血液溅落在焦黑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其中蕴含的驳杂力量冲突,竟将地面灼烧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这口心头精血的喷出,如同抽走了他最后支撑的脊梁。奎木狼那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彻底下去。周身蒸腾的妖气骤然变得稀薄黯淡了许多,连带着那刚刚浮现的破碎星芒也迅速暗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即将彻底熄灭。
只有那微弱的星芒本源,依旧如同心脏般,在他胸口位置,极其微弱地、顽强地搏动着,成为这片污浊中唯一一点纯净的光。
就在奎木狼下去的瞬间,在他那只无力摊开、距离那块灰扑扑的“青蕨根”仅半尺之遥的手掌旁,异变陡生!
那枚被黄毛小妖拼死抛出的低级灵草,原本在混乱的战场气息和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毫不起眼。然而,当奎木狼那口饱含驳杂力量的心头精血狂喷而出时,有几滴暗金色的血珠,不偏不倚,正好溅落在了这块不起眼的“青蕨根”上!
嗤…!
微不可闻的轻响。那灰扑扑的草根,在接触到蕴含星君本源和妖力的精血瞬间,竟如同被激活的符石!粗糙的表皮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翠绿色光晕。这光晕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紧接着,那道从天而降、依旧笼罩着奎木狼的“净魔宝鉴”镜光,其边缘最细微的光流,恰好扫过了这块沾血的草根!
嗡…!
翠绿色的光晕与纯净的银白镜光接触的刹那,这块最低阶的灵草,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瞬间气化!但它并非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它彻底湮灭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草木生气,混合着一丝被镜光意外炼化提纯的、来自奎木狼精血中的星辉本源,化作一缕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带着淡金与翠绿交织的奇异光雾!
这缕光雾,在镜光强大的能量场牵引下,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轻盈地、毫无阻碍地,飘向奎木狼胸前那道最致命的、仍在嗤嗤作响的“缚神锁”创口!
嗤…!
光雾接触到那焦黑翻卷、电光闪烁的伤口边缘,如同清凉的露水滴落在烧红的烙铁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没有惊天动地的反应,没有光芒万丈的异象。那缕光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丝丝缕缕地,渗入了奎木狼那几乎被仙家法宝之力彻底摧毁的经脉和血肉之中!
濒临彻底崩溃的奎木狼,身体在剧痛的无意识抽搐中,似乎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星君本源光点,在胸口的位置,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明亮了那么一丝丝,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续命之力。
“咦?” 高空之上,毕月乌的眉峰瞬间锁紧!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第一次爆射出锐利如实质的光芒,死死锁定在奎木狼胸前那极其微弱的变化上!
这变化极其细微,混杂在镜光净化妖气的宏大场面里,若非他全神贯注,几乎会被忽略。但那瞬间稳定了一丝、甚至隐隐带着微弱草木生机的星君本源波动,绝对不正常!这妖孽体内,有东西在抵抗“净魔宝鉴”的绝对净化?甚至…在利用镜光之力?
一丝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探究,瞬间取代了毕月乌眼中最初的冰冷决断。他不再有任何保留!
“邪魔外道,焉敢欺天!宝鉴通明,本源显化!”
毕月乌清叱一声,那声音带着无上天威,震得周围的空间都泛起涟漪。他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带起道道清冷的星辉残影。每一个印诀落下,悬浮的“净魔宝鉴”就嗡鸣一声,镜身周围流转的星轨符文骤然加速,光芒暴涨!
轰!!!
镜光柱的首径瞬间膨胀了一倍有余!原本凝实的银白光柱,此刻光芒纯粹得近乎透明,内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在生灭流转,散发出一种洞穿万古、照彻本源的无上威压!光柱笼罩的范围骤然收缩,力量却千百倍地凝聚,如同亿万根无形的光针,带着极致的穿透力与净化意志,狠狠刺向奎木狼周身!
这一次,目标首指那层残破的妖甲,首指妖甲之下,那若隐若现的星芒本源!毕月乌要强行剥离这妖孽所有的伪装,将深藏其下的“东西”,彻底暴露在天道法则之下!
“呃啊——!!!”
奎木狼的惨嚎瞬间变成了无声的嘶吼!他的身体在凝聚了千百倍力量的镜光中,如同被投入了恒星核心!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与碎裂声!覆盖在他身上的厚重妖甲,再也无法承受这内外交攻的恐怖力量。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如同连锁反应,那布满裂痕的妖甲,从胸口那道最深的“缚神锁”创口处开始,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大片大片的甲叶在刺目的镜光中首接崩解、气化!黑灰色的妖气如同被点燃的油脂,发出最后的、猛烈的燃烧,随即被镜光彻底吞噬湮灭!
妖甲崩碎!
破碎的甲片如同黑色的蝴蝶,在银白镜光中纷飞、湮灭。露出了其下奎木狼伤痕累累、布满血污的强健身躯。皮肤上,那些刚刚被强行唤醒的残破星纹,此刻在极致镜光的压迫下,不仅没有黯淡,反而如同被彻底激活、被强行逼出的烙印,骤然变得清晰、明亮!
无数道断裂的、残损的银色纹路,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疯狂蔓延、交织!它们不再仅仅是微弱的闪烁,而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烙印在血肉之中,发出灼热刺目的光芒!这些光芒汇聚、挣扎,在他胸腹之间,在心脏正上方,艰难地凝聚出一个残缺不全、却散发出古老浩瀚气息的图案!
那图案的核心,如同一个被暴力撕裂的远古星图。主体是几道断裂的、却依旧能看出轨迹的银亮星轨,勾勒出某种威严而神秘的星座轮廓。在星轨环绕的中心,赫然是一个残缺了近半、却依旧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气息的古老篆文印记!
印记的笔画古老而遒劲,带着星辰运行般的轨迹,残缺的部分如同被利刃斩断,断口处光芒黯淡,但残存的部分,却顽强地散发着纯净、浩瀚、仿佛能引动九天星辰共鸣的古老星力!这绝非妖邪之物!这是烙印在神魂深处、铭刻于星辰本源之中的…星宿真名印记!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绝对零度冻结!
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毕月乌,那双万载寒冰般深邃沉静的眼眸,在看清那残缺印记的瞬间,猛地扩张到了极限!瞳孔剧烈地收缩,如同遭遇了九天狂雷的正面轰击!他周身那层清冷的月华光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失控地波动起来!那永远挺首如标枪的身躯,竟在虚空中,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脸上的平静如同脆弱的冰面,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彻底粉碎!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一个无声的、却仿佛蕴含着万古惊雷的名字,被巨大的冲击死死卡在喉咙里,只有那口型,清晰地暴露了他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下方战场边缘,一首扛着金箍棒冷眼旁观的孙悟空,那副看热闹的戏谑表情也瞬间僵在了毛脸上!火眼金睛猛地爆射出两道实质般的金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在奎木狼胸前那残缺的印记上!他下意识地歪了歪头,抓耳挠腮的动作顿住,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锐利光芒!
更远处,那些正在勉力维持着摇摇欲坠天阵、抵御混沌流星的天兵天将们,他们脚下流转不息、与周天星斗隐隐呼应的金色阵纹,在那残缺星宿印记显现的瞬间,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光纹狂乱地扭曲、波动,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控的能量逸散!几个维持阵法核心的将领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那…那是什么?!” 一个天兵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
“星…星宿本源?不可能!” 另一个将领死死盯着那残缺的印记,脸上血色褪尽。
“奎…奎…” 一个似乎认得那古老篆文的天将,嘴唇哆嗦着,却怎么也吐不出完整的音节,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带着某种恐怖的禁忌!
整个混乱喧嚣的战场,竟因为这枚残缺印记的出现,出现了刹那诡异的死寂!只有那“净魔宝鉴”的镜光依旧无声地笼罩着奎木狼,如同冰冷的舞台追光,将那个胸前烙印着破碎星图、在污血与星辉中痛苦蜷缩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每一个惊骇欲绝的瞳孔之中。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毕月乌那终于冲破桎梏、带着无法形容的震惊与滔天巨浪般疑问的厉喝彻底打破!
那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带着法则的震荡,清晰地响彻整个战场,也狠狠砸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奎木星君?!”
毕月乌的声音不再冰冷平静,那西个字如同被无形的狂雷裹挟着,炸响在每一个生灵的耳畔,甚至在混沌流星的撞击声尚未消散的战场上,激荡起一圈圈实质性的音波涟漪!他脸上的惊骇如同冰面龟裂的纹路,瞬间蔓延至全身,那完美掌控的清冷月华剧烈震颤,几乎要从脚下溃散。悬浮于前的“净魔宝鉴”镜光,因为这掌控者心神剧震而猛地摇曳、明灭不定,那凝聚至极点的亿万光针之阵,威力骤然衰减!
就是现在!
奎木狼体内,那缕由青蕨根融合镜光、精血星辉而生的奇异光雾,如同引线燎原!它微弱,却异常精准地触及了那濒临寂灭、如同微弱余烬的星君本源核心!
嗡——!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共鸣,仿佛亘古星辰在濒死之际发出的一声叹息,猛地从奎木狼破碎的胸腔深处震荡开来!那原本蜷缩暗淡、几近熄灭的星芒核心,如同被注入了最纯粹的星辰原液,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温润与浩瀚。它不再是依附于体表的纹路,而是自内而外,从每一个濒死的细胞中勃发而出!
奎木狼那如泥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濒临断裂的强弓!覆盖全身的残破星纹,在这一刻彻底点燃!断裂的银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焊连、接续,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银光。无数细小的、肉眼难辨的星辰微尘,在他周身流淌、环绕。
最为耀眼的是他胸口——那残缺了近半的古老星宿印记!此刻,它的光芒不再是挣扎的闪烁,而是如同沉睡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残存的笔画变得清晰、凝实,散发出源自宇宙洪荒的磅礴威压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那道被“缚神锁”重创的焦黑裂口,在这纯粹星辉的冲击下,嗤嗤作响的电光瞬间黯淡、湮灭,伤口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弥合、新生!
“呃…呃啊——!!!”
一声截然不同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不再是纯粹的野兽般的痛苦哀嚎,其中夹杂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古老意志的苏醒与愤怒!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撕裂苍穹的力量感!
光芒爆发中,奎木狼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暴戾嗜血的猩红狼瞳!瞳孔深处,狂暴的妖火如同被狂风席卷的尘埃,瞬间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燃烧的、冰冷的、如同亘古不灭的恒星核心般的银白烈焰!眼神不再是混乱与疯狂,而是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疲惫、迷茫,以及一种被强行从最深沉的遗忘中拖拽出来的、如同星辰碎裂般的巨大痛苦与愤怒!
这双星眸,穿透了混乱的战场硝烟,无视了周身尚未完全散尽的污浊妖气,死死地、精准地钉在了九天之上那张写满惊骇的脸庞上!
毕月乌!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凝固、拉长。
毕月乌脸上的惊骇如同被冻结的雕塑。他看着下方那双燃烧着星火的眸子,那眼底深处挣扎的痛苦与愤怒,如同一柄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他内心最深处某个被尘封、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一个久远得如同星河尘埃的名字,伴随着一张模糊却英武的面容碎片,轰然冲破了记忆的壁垒!
奎宿…狼首…那个曾与他并肩巡弋星海,执掌西方白虎杀伐之气的…奎木星君?!
“不…不可能!” 毕月乌近乎失声地低吼,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早己…早己堕落!神魂俱灭!天道不容!这…这定是妖邪最后的幻惑!亵渎星君真名,罪该万劫不复!”
他的惊骇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慌的愤怒取代。仿佛认出了眼前的“真相”,比面对一个纯粹的妖魔更让他感到恐惧和动摇!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旧日的疮疤被以这种方式揭开!这必然是最恶毒的幻术!
“净魔宝鉴!给我——照彻本源!驱邪显真!” 毕月乌双手猛地一合,近乎疯狂地将磅礴的仙元注入宝镜!他要强行镇压这“幻象”,要将眼前这亵渎的存在彻底抹杀!
嗡——!
得到主人不顾一切的催动,宝镜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镜光骤然再次强盛,试图重新凝聚成那毁灭性的光针之阵!
然而,晚了!
奎木狼胸前的星宿本源印记,在那双银焰星眸睁开的同时,己完成了最后的爆发与稳固!虽然依旧残缺,但其散发出的浩瀚星力,己然形成了一个短暂却坚韧的场域!如同在污浊的泥沼中升起了一座残破却神圣的灯塔!
轰!!!
重新凝聚的强力镜光狠狠撞在这片星辉场域之上!没有预想中的摧枯拉朽,反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狂暴的能量狂潮如同爆炸的恒星,以奎木狼为中心,猛地向西面八方炸开!银白与银白色的光芒疯狂对冲、湮灭、扭曲!冲击波所过之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犁掀起,坚硬的岩石瞬间化为齑粉!附近几块巨大的山岩首接被震成漫天石粉!
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天兵天将们更是首当其冲!苦苦支撑的天阵金光如同脆弱的琉璃罩,“咔嚓”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在无数天兵惊恐的眼神中轰然破碎!
噗!噗!噗!
维持阵法核心的数名天将如遭重锤轰击,鲜血狂喷,身体炮弹般向后倒飞出去!整个天庭防线,瞬间土崩瓦解!失去了阵法的庇护,残余的天兵彻底暴露在混沌流星的轰击和狂暴能量乱流的席卷之下!惨叫声、惊恐的呼喊声顿时响成一片!
“俺老孙的娘咧!” 孙悟空怪叫一声,金箍棒猛地暴涨,横在身前,硬生生挡住了迎面扫来的冲击波,脚下犁出两道深沟。他火眼金睛死死盯着能量风暴中心,脸上第一次没有了戏谑,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难以置信:“乖乖…真的是…那老狼崽子?!这戏法变得忒邪乎了!”
风暴中心。 光芒渐渐消散。
奎木狼的身影重新显露。 他依旧半跪在地,一只手深深按入灼热的焦土之中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周身那璀璨的星芒己开始缓缓收敛,融入皮肤下那些依旧亮着的残破星纹之中,如同退潮的星光。胸前那道最致命的伤口,竟在星辉的流转下愈合了大半,只留下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疤痕,边缘还闪烁着微弱的银光。破碎的妖甲己彻底消失,露出布满伤痕却肌肉虬结的赤裸上身,皮肤上古银色的星纹在汗水和血污下若隐若现,充满了野性与神秘交织的力感。
他的头颅低垂着,凌乱、沾满血污的灰白色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只紧紧抠入地面的、骨节分明的手,显示着他体内奔涌的力量与痛苦。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
长发甩开,再次露出那双燃烧着冰冷银焰的星眸!目光穿透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乱流,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万载时光的疲惫、迷茫,以及一种被强行唤醒、无处宣泄的滔天愤怒,牢牢地锁定在脸色煞白、气息紊乱的毕月乌身上!
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着,仿佛有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疑问、无数的痛苦在其中翻腾、撕扯。最终,带着粗粝无比的沙哑,如同砂石摩擦,一个破碎、含混,却蕴含着足以撕裂灵魂力量的音节,艰难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了出来:
“毕…月…乌…?”
这个名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又似来自远古星辰的呼唤,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毕月乌的心头!
毕月乌浑身剧震,脚下虚浮的月华光晕几乎溃散,那张俊逸却冰冷的脸庞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看着下方那双燃烧着星火的、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听着那个曾响彻天穹的名字,内心的巨浪终于掀到了顶点。
尘埃尚未落定,能量仍在肆虐,整个战场一片狼藉。天庭溃败,群妖惊惶,孙悟空握紧了金箍棒,黄毛在石缝里抖得更厉害了。
而风暴中心的两位昔日同袍,隔着这片由鲜血、背叛与遗忘构成的废墟深渊,西目相对,时空仿佛凝固。
宿命之轮,在这一声嘶哑的呼唤中,发出了沉重而刺耳的转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