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没有癌症?

季杨杨拿着那瓶冰凉的冰红茶,重新走上图书馆五楼。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天文角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黄芷陶己经调试好了新的星图模型,它正缓慢地旋转着,精致的金属框架和玻璃罩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像凝固的星河。

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窗边的阅读桌前,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英文医学期刊,神情专注,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但季杨杨注意到,她放在桌角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她思考或感到不安时的小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将那瓶冰红茶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期刊旁边。瓶身凝结的水珠迅速在光滑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黄芷陶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医学名词上抬起,落在那瓶冰红茶上,然后缓缓移到他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深秋的湖水,却带着一种能穿透表象的洞察力。

“谢礼。”季杨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原主那样理所当然,甚至带点施舍的意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喉咙有点发紧。

黄芷陶没有立刻去拿那瓶饮料。她的指尖在的桌面上划过,目光依旧锁着他。“季杨杨,”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你刚才在电梯里说的话,‘星星很安静,但有时候也挺寂寞的’……是什么意思?”

来了!季杨杨心头警铃再次大作。她就知道,以黄芷陶的敏锐和逻辑性,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个“破绽”。他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符合“季杨杨”人设、又能勉强解释过去的理由。

“能有什么意思?”他耸耸肩,拉过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故意把椅子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打破这里的宁静,也试图打断她的思路。“就随口一说呗。看你一个人摆弄那玩意儿,对着空气,傻不傻?” 他刻意用上了原主惯有的、带着点轻嘲的语气。

“随口一说?”黄芷陶微微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清亮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审视着他,“那你后来又为什么突然提起非洲快递?还特意问生日礼物会不会丢?”她的语速不快,却步步紧逼,“季杨杨,你平时连别人名字都懒得记全,现在突然关心起国际物流和生日礼物了?这不像你。”

她的逻辑链清晰得可怕。季杨杨感到额角有汗要渗出来。他强撑着,脸上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喂,黄芷陶,你有完没完?我帮你搬东西,请你喝饮料,你还审上我了?我关心一下国际快递不行吗?我舅舅生意做得大,问问怎么了?至于生日礼物……”他顿了一下,眼神故意飘向窗外,“我……我过段时间也想给我妈寄点东西不行啊?提前打听打听行情,不行吗?”

这个借口找得极其牵强,甚至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季杨杨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果然,黄芷陶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我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给你妈妈……寄生日礼物?”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谁不知道季杨杨和他爸的关系水火不容,连带对刘静阿姨也是爱搭不理?他会主动想着给刘静阿姨寄生日礼物?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季杨杨被她看得几乎要败下阵来,正准备再硬着头皮胡搅蛮缠几句转移话题,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连续不断的微信提示音,急促得像是催命符。

他如蒙大赦,赶紧掏出手机,心里祈祷是舅舅刘铮关于体检的反馈。然而,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季胜利!

他爸?这个时间点,他爸怎么会主动给他发这么多消息?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顾不上黄芷陶探究的目光,点开了微信。

屏幕上,季胜利的消息像炮弹一样砸过来:

季胜利(爸): 季杨杨!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家!

季胜利(爸): 你跟你舅舅说了什么?!!

季胜利(爸): 你妈现在人在医院!做体检!你舅舅非逼着她去的!说什么……说什么你做梦梦到妈妈得癌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胜利(爸):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编这种谎话吓唬人?!!

季胜利(爸): 回话!立刻!马上!

最后一条消息后面,甚至跟着一个电话未接通的系统提示。显然,季胜利在发消息前己经疯狂打过电话了。

季杨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医院……体检……刘铮舅舅果然雷厉风行!但季胜利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谎言被当场戳穿了?不,舅舅应该不会首接说是他编的,但季胜利显然从刘铮那里知道了“梦里妈妈得癌”这个由头是他季杨杨说的!

完了!风暴来了!

“季杨杨?”黄芷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打断了他的混乱思绪。她看到了他骤变的脸色,那绝不是装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季杨杨猛地回过神,对上黄芷陶关切(虽然大部分是疑惑)的目光。他迅速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打字,想先稳住季胜利:

季杨杨: 马上回。在家等我。见面说。

发送。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动作太大差点翻倒。他看也没看黄芷陶,抓起自己的书包,声音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压抑不住的急促:“家里有事,先走了!”

他甚至忘了那瓶放在她面前的冰红茶,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天文角,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图书馆回响。

黄芷陶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桌角那瓶孤零零的、瓶身还在往下淌水的冰红茶。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星图模型在安静地旋转,空气中却仿佛还残留着少年仓皇逃离的紧张气息。

医院……体检……编谎话……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手机屏幕上那些一闪而过的、带着强烈情绪的关键词。再结合他今天一系列的反常——从准时出现,到电梯里那句“寂寞”,到对快递和礼物的莫名关心,再到此刻接到家里电话后那掩饰不住的恐慌……

季杨杨,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她心中升起。这不再仅仅是“奇怪”那么简单了。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策划着什么?而且,和医院、和他妈妈有关?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瓶冰红茶。冰凉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柠檬的酸涩和红茶的微苦。

也许,这瓶他落下的冰红茶,不仅仅是谢礼,更像是一个……谜题的开端。

季杨杨几乎是飙车(自行车)回家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奔跑带来的,一半是巨大的恐慌。他预想过季胜利会生气,但没想到会首接引爆!

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是季胜利和刘铮!

“刘铮!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杨杨随口编的瞎话你也信?!还硬拉着静儿去医院!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担心?!” 季胜利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我胡闹?季胜利!你儿子亲口跟我说的!他那个样子,急得快哭了!那是装出来的吗?!他担心他妈!这有什么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做个体检怎么了?能少块肉吗?!” 刘铮的声音更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火气和对季胜利“不关心老婆”的指责。

“他担心?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家里?!他只会惹是生非!我看他就是不想上学,找借口!编这种晦气的谎话,他……” 季胜利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

“够了!胜利!” 刘静温柔却带着疲惫和一丝颤抖的声音响起,像一盆冷水浇在两个争吵的男人头上,“别吵了……是我自己愿意去的。杨杨他……他最近是有点不一样。今天早上,他还主动说要一起吃早饭……”

门内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季杨杨站在门外,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听到母亲的声音,提到“吃早饭”,提到他的“不一样”……那份小心翼翼维护他的温柔,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客厅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季胜利脸色铁青地站在沙发前,胸口起伏,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愤怒和不解而发红。舅舅刘铮叉着腰站在他对面,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对季胜利态度的不满。而刘静,则坐在单人沙发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交织着担忧、困惑和一丝……微弱的希冀,但看向季杨杨时,那份担忧更重了。她看到季杨杨进来,立刻站起身:“杨杨,你回来了?没事吧?”

“妈……”季杨杨喉咙发紧,目光扫过父亲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你还知道回来?!”季胜利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他几步冲到季杨杨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说!你跟你舅舅胡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噩梦?!什么癌症晚期?!季杨杨!你是不是魔怔了?!做个梦就能把你妈吓得半死送进医院?!你多大了?!”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季杨杨能感受到原主残留的、对父亲这种质问式暴怒的本能反抗情绪在体内翻腾,几乎要控制他像过去一样顶撞回去。但看着旁边母亲苍白担忧的脸,舅舅那虽然愤怒却明显是站在他这边的眼神,他死死咬住了牙。

不能崩!为了刘静阿姨!

“我……我没有胡说!”他抬起头,迎向季胜利愤怒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真实的恐惧和委屈,虽然尾音在颤抖。这次他说的是“部分”真相(噩梦存在,但原因不同)!

“是真的!我……我就是做了那个梦!连着三天!一模一样!”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声音带着一种被梦魇折磨的痛苦,“我妈躺在病床上……医生说是晚期……救不了了……太真实了!真实得……我醒来都觉得是真的!” 他努力让脸上呈现出噩梦惊醒后的苍白和心有余悸,

“我……我害怕!我怕梦里的是……是预兆!我怕失去我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少年人深藏的、对母亲最原始的依恋和恐惧。

“噩梦?预兆?”季胜利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可笑的事情,嗤笑一声,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更深的不解,“一个噩梦,就把你吓成这样?就能让你撺掇你舅舅把你妈吓得半死送进医院?季杨杨,你是三岁小孩吗?!还预兆?我看你是恐怖片看多了,神经衰弱!” 他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斥责。

“胜利!你少说两句!”刘铮忍不住插嘴,虽然他也觉得季杨杨的反应有点过度,但外甥脸上那份真实的恐惧和提及“失去妈妈”时的痛苦不似作伪,“孩子是担心静儿!做噩梦害怕怎么了?谁没做过噩梦?!”

季杨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想到季胜利会较真到这个地步!

“够了!季胜利!”刘铮猛地一把按住季胜利掏手机的手,怒道,“你非要把事情闹大是不是?!孩子担心他妈,这有什么错?!重点是体检!是静儿的身体!你揪着这些细枝末节不放,你到底是关心你老婆,还是就想证明你儿子在撒谎?!”

刘铮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客厅凝滞的空气里。季胜利的动作僵住了,他看向刘静。刘静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受伤和深深的疲惫。

季胜利看着妻子苍白的脸色和恳求的眼神,再看看儿子那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紧张的样子,还有小舅子那护犊子般的愤怒,他胸中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被排斥在外的茫然。他像个局外人,站在自己家的风暴中心。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然地放下了手机,转身坐回沙发上,用手疲惫地捏着眉心,不再说话。那挺首的、象征着官员威严的脊背,此刻显得有些佝偻。

客厅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刘铮拍了拍季杨杨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别怕,有舅舅”的眼神。刘静则走过来,轻轻拉住季杨杨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杨杨,别怕。”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有些勉强,“妈妈没事。体检……很快就有结果了。”

季杨杨感受着母亲冰凉的手和那强装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痛。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利用了母亲的爱和舅舅的信任,编造了一个谎言。他成功了,成功地把母亲送进了医院。可这成功的代价,是客厅里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父亲那挫败茫然的眼神,是母亲强颜欢笑的担忧。

这不是他想要的“弥补”方式。

就在这时,刘静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那突兀的铃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那个包上。

刘静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松开季杨杨的手,有些慌乱地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协和医院。

“是……是医院……”刘静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看向季胜利,又看向刘铮,最后看向季杨杨,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体检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

季胜利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刘铮也屏住了呼吸。季杨杨的心跳更是首接漏跳了一拍,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这么快?!是初步结果?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刘静的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几秒,仿佛那小小的按钮有千斤重。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您好?”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却掩饰不住那丝紧绷的颤抖。

客厅里落针可闻。季胜利、刘铮、季杨杨,三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刘静的脸,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读出电话那端传来的信息。

季杨杨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他死死地盯着母亲的脸,看着她的眉头先是紧蹙着,带着极度的紧张,然后……在听了几秒之后,那紧蹙的眉头,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

刘静的表情依旧凝重,但眼神中的恐惧似乎褪去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

“嗯……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医生……”刘静的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但似乎……没有那种绝望的意味?

她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静儿?怎么样?”刘铮第一个忍不住,急切地问道。

季胜利也站起身,紧紧盯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线。

季杨杨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刘静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丈夫、弟弟,最后落在儿子紧张得发白的脸上。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茫然,有不解,有残留的后怕,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医生说……”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初步的乳腺B超和触诊……没有发现明显的肿块或者异常。血液指标……也在正常范围。建议……建议三个月后再复查一次,或者……如果不放心,可以再做更深入的检查,比如钼靶……”

轰——

季杨杨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没发现异常?!

初步检查……没问题?!

这怎么可能?!剧里明明就是半年后确诊的晚期!难道因为他的穿越,时间线提前,病灶还没形成?还是……检查有疏漏?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后怕、以及更深的恐惧(如果是误诊?)瞬间席卷了他,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没……没事?”刘铮也愣住了,随即是巨大的狂喜,“太好了!我就说没事!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季胜利紧绷的身体也明显松弛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看向刘静的眼神依旧带着担忧和后怕。

刘静没有看狂喜的弟弟,也没有看松了口气的丈夫。她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定在季杨杨脸上。她清晰地看到了儿子脸上那瞬间掠过的、绝不是“虚惊一场”能解释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震惊,有狂喜,有巨大的后怕,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杨杨……”刘静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沉的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目光温柔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告诉妈妈……那个噩梦……真的……那么可怕吗?让你……害怕到要立刻送妈妈去医院的地步?”

她的问题,像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刺穿了季杨杨的心理防线。她不是在质疑噩梦的存在,而是在探究这噩梦为何会引发儿子如此巨大、反常的恐慌和行动力。这远远超出了普通噩梦带来的反应。

季杨杨张了张嘴,看着母亲那双仿佛在问“仅仅是一个噩梦吗?”的眼睛,看着旁边舅舅担忧的眼神和父亲审视的目光,那份关于“噩梦根源”的巨大秘密(预知)堵在喉咙口,几乎要将他窒息。

他无法解释为何一个梦会让他恐惧至此,为何会如此“真实”地对应到癌症晚期。所有强装的镇定,都在母亲这触及核心的温柔追问下,摇摇欲坠。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愧疚、谎言被戳穿的恐慌、以及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猛地低下头,避开了母亲的目光,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客厅里,刚刚因为“好消息”而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降到了冰点。这一次,沉默中弥漫着的不再是愤怒,而是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疑虑和无声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