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改变了

客厅里的沉默,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季杨杨低垂着头,肩膀细微的颤抖无法停止,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刘静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担忧,而是混杂着深深的困惑、受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对儿子身上巨大变化的恐惧。

“杨杨……”刘静再次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怕惊碎什么,却又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看着妈妈。妈妈,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

季杨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几乎不敢首视母亲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借口,都在那通“正常”的体检结果电话和刘静此刻的目光下,化为齑粉。

“说话!”季胜利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威严,“到底怎么回事!”

“胜利!”刘静蹙眉,带着一丝责备看向丈夫,但更多的是无力。

季杨杨猛地闭上眼睛,巨大的压力和愧疚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不想再撒谎了!为了那个“善意”的目的,他编织的谎言己经伤害了最关心他的人,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可真相呢?他能说吗?说他不是他们的儿子?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说他知道刘静阿姨半年后会得癌症晚期?那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更糟!

季胜利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用‘癌症’这种话来咒你妈妈?!为什么?!” 他一步上前,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季杨杨窒息。这次,刘铮没有再阻拦,他也需要一个答案。

季杨杨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不能说真相……不能说……

“我……我……”他混乱的脑子飞速运转,“我……我做了个噩梦!很可怕的噩梦!梦到……梦到妈妈生病了……很严重……” 这个借口比之前更苍白无力,甚至带着点幼稚。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稍微贴近“担心母亲”这个核心动机的“理由”。

季胜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一个噩梦,就让你编出同学妈妈得癌这种弥天大谎?就让你撺掇你舅舅把你妈吓得半死送进医院?季杨杨,你是三岁小孩吗?!” 他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

“胜利!你少说两句!”刘铮忍不住插嘴,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噩梦”的理由荒谬至极,但他更看不惯季胜利对季杨杨的咄咄逼人。

“我少说两句?他做出这种事,我还不能问了?!”季胜利猛地转向刘铮,怒火再次被点燃。

眼看着新一轮争吵又要爆发。

“够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近乎崩溃的尖叫打断了他们。是刘静。她捂着脸,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从指缝中滑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都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疲惫。

季胜利和刘铮瞬间噤声,看着哭泣的妻子,姐姐,脸上的愤怒被无措和心疼取代。

季杨杨的心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痛得无法呼吸。是他!都是他造成的!他冲上前,想抱住母亲,却被刘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母亲……在躲他?

刘静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儿子瞬间煞白、写满受伤和恐慌的脸,心头又是一阵剧痛。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

“杨杨……妈妈……妈妈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最近……真的很不一样。” 她看着季杨杨,仿佛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打量这个占据了她儿子身体的“陌生人”。“你主动说要吃早饭……你关心我……你舅舅说你担心我担心得快哭了……”

她摇着头,泪水再次涌出:“妈妈看不懂你了……真的看不懂……妈妈很害怕……”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那份源自母亲本能的、对儿子巨大变化的恐惧和疏离感,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季杨杨僵在原地,如坠冰窟。母亲说……害怕他?恐惧他?这个认知比季胜利的任何责骂都让他痛彻心扉。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无助感和恐慌彻底将他吞噬。

客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刘静压抑的啜泣声。家庭的关系,在这一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深可见骨的裂痕。

就这样一家人在互相不理解中度过一晚,打算第二天前往协和医院进行钼靶检查,当然季胜利没有同意。

第二天,协和医院,乳腺外科诊室。

此刻,一家人(除了坚持在门外等着的季杨杨)都坐在医生对面,气氛凝重。

医生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和影像片,眉头微蹙,手指在片子上某个位置轻轻点了点。

“刘女士,您的情况是这样的。”医生开口,声音平稳专业,“之前的B超和触诊没有发现明显肿块,这是好消息。不过,这次的钼靶检查,我们在您左侧乳腺的外上象限,发现了一个非常微小的、形态规则的致密影。”

“致密影?”刘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脸色微白。季胜利和刘铮也瞬间绷紧了神经。

“对,非常小,大概只有几毫米。”医生比划了一下,“从形态学上看,它边界清晰,没有毛刺,也没有异常的钙化点。结合您的年龄和没有家族史的情况,我们初步判断,这大概率是一个良性的乳腺纤维腺瘤。”

“良性?纤维瘤?”刘静喃喃重复,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依旧不安。

“是的,乳腺纤维腺瘤是年轻女性最常见的良性肿瘤,通常不会恶变。”医生解释道,“不过,为了百分之百确认,也为了消除您的顾虑,我们建议最好还是做一个微创手术把它取出来,做一下病理活检。这样大家都放心。手术很小,门诊就能做,恢复也快。”

良性的……纤维瘤?

门外的季杨杨,耳朵紧紧贴在诊室门上,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听到“良性”、“纤维瘤”、“不会恶变”这几个词时,他悬在万丈深渊上的心,终于轰然落地!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让他几乎要下去。

不是癌症!不是晚期!是良性的!

他成功了!他真的改变了!刘静阿姨不会像原剧情那样受苦了!

喜悦的洪流冲垮了连日来的恐惧、愧疚和压力,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来。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诊室内,刘静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点疲惫的笑容。“好的,医生,我们做手术。麻烦您安排。”

季胜利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看向妻子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后怕和庆幸。刘铮更是拍着胸口首呼“老天保佑”。

然而,当刘静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完字,一家人走出诊室时,却看到了门外靠着墙、眼眶通红、明显刚刚哭过的季杨杨。

季胜利的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眼神复杂。刘铮则有些心疼地想去拍拍外甥。刘静看着儿子那副失魂落魄又像是喜极而泣的样子,心头那刚刚因“良性”结果而消散的疑虑和困惑,再次悄然升起,甚至更深了。

他为什么哭?是因为担心她?可如果是担心,为什么在得知是良性后,他的反应不是单纯的如释重负,反而像是……经历了某种生死劫难后的大悲大喜?那种强烈的情绪释放,远远超出了对一个“良性小瘤”该有的反应范围。

还有他之前那反常的举动,那个编造的可怕谎言……这一切,真的仅仅是因为一个噩梦,或者所谓的“担心”吗?

一个模糊却让她心惊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盘旋:她的儿子……还是她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