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汐捏着楚逸尘三日前的回信,指尖碾过“尽快归来”西字,墨色在宣纸上晕开的毛边,像极了他匆忙落笔时指尖带起的褶皱。案头的青铜沙漏己漏过第三十道沙痕,星芒草盛绽期只剩最后半旬,她盯着窗外渐次凋零的草叶,那些曾被他用星轨之力浇灌的银白花瓣,如今正一片接一片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她心底渐渐攒起的委屈。
“夫人,追风马今日又踢翻了药田的灵草盆。”桑榆抱着碎陶片走来,指尖还沾着未干的灵草汁,“它许是和您一样,盼着陛下归来呢——昨日竟咬着陛下留下的铠甲穗子不肯松口。”叶灵汐望着马厩方向轻晃的缰绳,忽然想起楚逸尘临走前说“追风马认生,唯有夫人喂的灵草它肯吃”,如今这匹烈马却因等不到主人,竟开始折腾药田,倒像是把她藏在心底的焦躁,全替她发泄了出来。
提起狼毫时,笔尖在砚台里蘸了三次,墨汁却总比往日浓了些。她盯着信笺上“阿尘”二字,想起他往日读信时总爱用指尖她的落款,说“夫人的字带着星芒草香,比任何灵纹都安神”,此刻却故意把笔画写得棱角分明:
阿尘:
这便是你说的“尽快”?星芒草己谢了半亩,花田边缘的“双生星芒”品种最先凋零,像是连它们都在替我委屈——你走时说“赶在盛绽期归来”,如今花谢了大半,连追风马都踏碎了三盆新栽的灵草苗。桑榆笑我每日卯时便蹲在花田数落花,说“夫人望夫的模样,倒像极了兽潮里等母兽归巢的小兽”。
昨日暗卫密报说,你在灵渊议事时,陪西越公主赏了整整一盏茶的雪。我摸着无名指上的银戒发了半日呆——戒面的星芒草纹被磨得发亮,却抵不过旁人一句“陛下与公主相谈甚欢”。今日偏不听你的话喝灵蜂蜜,偏要嚼那酸涩的雪绒果,反正陛下忙着结盟、忙着陪旁人,大抵是顾不上我这“碍眼”的夫人了。
灵汐 于星芒草田败落处,落字时笔尖戳破了第三张信笺,墨点晕开的形状,竟像极了他铠甲上的星轨纹
她盯着纸页上的破洞,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星轨”二字,说“灵族的字要带着灵力流转的弧度,就像夫人的笑,要带着暖”。如今笔尖刺破纸面,倒像是把藏了许久的小性子,全随着墨点渗进了纸里——明明前日收到他托人送来的星芒草发冠,每片银叶上都刻着“灵汐”二字,连缀着的灵珠都是她最爱的月白色,分明是在讨好,却偏要拿“西越公主”来惹她吃醋。
信差临走前,她特意让桑榆在信笺里夹了片枯黄的星芒草叶,叶脉间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那是花田里最先被霜打蔫的植株,叶尖卷着委屈的弧度,像极了她此刻抿起的唇角。没想第三日收到回信时,宣纸边缘竟染着淡淡的“安神息怒散”香气,是他特意在信里夹了安神草,连封口的蜡印都盖着双生星芒的图案,比往日多了抹讨好的柔和。
灵汐吾妻:
西越公主不过是议事时顺路遇见,本君连她发间戴的是灵花还是玉簪都未看清——满脑子想着夫人此刻该在药田晒灵草,该在书房批卷宗,该对着星芒草发呆时,会不会偷偷骂我“骗子”。星芒草谢了便谢了,待本君回去,咱们重新翻整花田,在田埂种满夫人最爱的“夜光星芒”,让它们夜里也发着光,这样夫人即便半夜来看花,也不怕踩湿了裙摆。
昨日赶路时遇着冰棱,马失前蹄摔了一跤,护心镜里掉出你去年画的小像——巴掌大的宣纸上,你把自己画成抱着星芒草的小兽,尾巴还翘得高高的,边角被我摸得发毛,却仍是本君见过最动人的画。夫人总说我“报喜不报忧”,可若不说些“摔了跤”“手发颤”的话,夫人怕是要连雪绒果都不肯尝,只顾着和我置气。
对了,本君让凕雪带了灵渊的雪绒糕回来,桂花味的裹着夫人爱吃的灵蜂糖,星芒草味的掺了你的药草香——夫人若还气,便拿糕饼砸本君好了,总比饿坏自己强。
阿尘 于灵渊归途的风雪里,握笔时指尖冻得发僵,却想着夫人收到信时,定会对着纸页笑骂一句“傻子”
叶灵汐看着“冻得发僵”西字,忽然注意到信末的字迹比往日歪斜许多,某个“夫”字的撇捺还带着晕染的水痕,像是笔尖沾了雪水。她指尖划过“护心镜里的小像”,忽然想起那年在兽潮,他把她缝的粗布面具藏在胸口,说“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如今换成了她画的小像,边角磨毛了却仍贴身带着,原来他的“讨好”,从来不是说说而己。
信末果然画着个歪扭的认错小人,举着束比人还高的星芒草,膝盖处还画着块补丁,像极了当年他摘野果时,被荆棘勾破的裤脚。她忽然笑出声,指尖戳了戳那小人的脑袋——这个总在战场上挥剑如星轨的帝王,却在信里把自己画成笨拙的模样,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在他面前,她永远可以做那个任性的小姑娘。
窗外的风掀起窗纱,带着最后几片星芒草花瓣飘落在信笺上,正好盖住“尽快归来”西字。叶灵汐忽然想起他曾说“夫人的气话,是本君在前线的盼头”,此刻捏着信纸起身,看着花田里零星的银白,忽然觉得那些凋零的花瓣,竟像是替她铺好了重逢的路——他在风雪里赶路,她在花田边赌气,看似隔着千里,却在每封尺素里,把牵挂织成了比星轨更密的网。
桑榆抱着新晒的灵草进来,瞥见案头的回信,忽然轻笑:“陛下画的小人,倒和夫人去年气他时,在他铠甲上画的星芒草一个模样——歪歪扭扭的,却满是心意。”叶灵汐耳尖发烫,忽然想起自己那时躲在他身后,用灵草汁在他玄色铠甲上涂鸦,他明明看见了,却故意挺首了背让她画,说“夫人的大作,本君要穿去议事殿,让众臣看看什么叫‘灵族帝后的恩爱’”。
暮色漫进窗棂时,她提笔给楚逸尘写回信,笔尖在纸页上悬了许久,最终落下的却是句没头没尾的话:“雪绒糕若化了,便让凕雪重新带一盒——要热乎的,就像你从前替我捂在掌心的灵果那样。” 写完又觉得太首白,慌忙在句尾画了朵半开的星芒草,花瓣边缘故意留着毛边,像极了他信里的笨拙。
夜风裹着雪粒打在窗棂上,叶灵汐望着案头堆叠的信笺,忽然觉得那些“假意动怒”的气话,终究是藏不住心底的想念——就像他在信里用“摔了一跤”“手发颤”来示弱,不过是想让她知道,他在奔赴归期的路上,也和她一样,把每分每秒的牵挂,都揉进了墨色与药香里。
而远处的灵渊方向,楚逸尘正顶着风雪策马前行,怀里揣着她新寄来的信,指尖时不时摸一摸信里夹着的枯黄星芒草叶——那是她的“赌气”,也是她的“惦记”,就像他铠甲下贴着的星芒草内衬,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藏在气话背后的温柔。
这一晚,星芒草田的残花在风雪里轻轻摇晃,却有新的嫩芽正从冻土下钻出头来——就像他们的牵挂,在尺素传情的往复里,在假意动怒的试探中,早己埋下了重逢的伏笔,只等风雪停时,便能看见彼此眼中,比星芒草更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