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六章 错位的深渊

那一声撕裂灵魂的“晓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凝固的空气,也刺穿了齐文君和林雨柔僵硬的身体。

齐文君扶着门框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猛地回头,那双锐利的、此刻却布满惊涛骇浪的眼睛,死死钉在匍匐在地、同样被那声呼唤震得失魂落魄的颜晓晴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茫然、一种被彻底颠覆的认知带来的眩晕,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儿子那绝望呼唤所刺痛的恐惧。他喊的不是她这个母亲,不是他清醒时唯一信任的林雨柔,而是这个被他遗忘、被他恐惧、被她亲手定义为“凶手”的女人!在意识最混乱、最痛苦的深渊里,他唯一呼喊的名字,是“颜晓晴”!

林雨柔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想去扶齐文君,手伸到一半却又僵住。她看着颜晓晴紧攥着染血玉佛、指缝间渗出新鲜血珠的手,看着那张混合着血泪尘土、空洞茫然的脸上瞬间迸发出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一股巨大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齐朗混乱的嘶吼像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她精心构筑的“本能排斥”理论。那些话语——“血……玉佛……没护住……她在流血”——清晰地指向一个残酷的真相:齐朗的潜意识深处,并非恐惧颜晓晴这个人,而是在恐惧那个他未能阻止的、导致她(或许也包括他自己)遭受重创的毁灭瞬间!保护她的行为,与他自身濒死的痛苦,在神经元层面被强行焊接在了一起!

“呃啊——!放开我!滚开!!” 病房内,齐朗的嘶吼更加狂躁混乱,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和护士带着哭腔的惊呼:“按住他!小心他头上的伤!别让他伤到自己!”

那声音如同鞭子,抽醒了僵住的齐文君。母亲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她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护士,像一头护崽的母狮,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林雨柔也回过神来,慌忙跟上。

“齐朗!” “朗朗哥!”

病房内的景象让齐文君和林雨柔倒吸一口冷气。

齐朗像一头被困在绝境的野兽,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眼神狂乱没有焦点。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两个试图按住他的男护工的钳制(尽管动作因虚弱而笨拙),整个人蜷缩在病床的一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昂贵的病号服被撕扯得凌乱不堪,露出缠满绷带的胸口和手臂。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额头——他竟在用后脑勺狠狠地撞击着坚硬的床头板!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咚”声,绷带上迅速洇开刺目的鲜红!

“血……好多血……玉佛呢?!我的玉佛!!” 他嘶吼着,声音破碎而痛苦,手指痉挛地在空中抓挠,仿佛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东西,“晓晴……晓晴在流血……是我……是我没护住她……放开!让我去找她!!”

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如同催命符,屏幕上代表心率和血压的曲线疯狂地上下跳跃,数字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医生和护士们满头大汗,既要防止他自残,又不敢用强力刺激他脆弱的身体。

“朗朗!别这样!妈妈在这里!你看看妈妈!” 齐文君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哀求,试图去抓他撞击床头的手。然而她的手刚一碰到他,齐朗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缩,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嘶吼:

“别碰我!!!” 他赤红的眼睛猛地转向声音来源,但那目光是空洞的,没有聚焦,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和排斥,“你是谁?!滚开!别碰我!晓晴……晓晴在哪里?!!” 他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是他的母亲!在他混乱的意识里,只有那个名字,只有那个在血与火中需要他守护的身影!

“朗朗哥!是我!雨柔!你看看我!” 林雨柔也扑上前,声音带着哭腔,“你冷静点!医生在救你!”

“走开!都走开!” 齐朗挥舞着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玉佛……我的玉佛丢了……护不住她了……她流了好多血……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巨大的自责和混乱的记忆碎片将他彻底淹没,他再次用后脑勺狠狠撞向床头板!

“咚!” 又是一声闷响,绷带上的血迹迅速扩大。

“注射镇静剂!快!” 主治医生当机立断,声音急促,“小心!别伤到他颈椎!”

就在护士手忙脚乱准备针剂,医生和护工再次试图合力按住他时——

病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挡住了。

颜晓晴。

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抠着门框,支撑着虚脱的身体。她脸上血泪未干,尘土混着新泪留下道道污痕,嘴唇惨白干裂,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整个人狼狈不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游魂。然而,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陷入狂乱痛苦的男人。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玉佛。冰冷的玉石棱角深深嵌入她早己伤痕累累的掌心,新鲜的血液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与玉佛上干涸的旧血交融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轮回的残酷。

刚才那一声声“晓晴——!!!”的嘶吼,像电流一样贯穿了她麻木的灵魂。那声音里的痛苦、绝望、刻骨的思念和保护欲,如同来自深渊的呼唤,唤醒了她心底最深处、被冤屈和绝望掩埋的爱与痛。她听到了他的自责,听到了他因“没护住”她而陷入的疯狂!

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混合着巨大的悲痛、被呼唤的悸动、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支撑着她,一步步,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身体,踉跄地挪进了病房。

她的出现,让混乱的病房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齐文君和林雨柔惊愕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枚刺目的、染血的玉佛。

医生和护士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似乎连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就在这短暂的死寂中,病床上,正试图挣脱钳制、再次撞向床头的齐朗,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赤红的、狂乱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越过阻挡在他身前的母亲和林雨柔,越过医生护士的身影,首首地、精准地落在了门口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落在了她紧攥的、染血的右手上。

落在了那枚从他指缝间,在生命最后一刻,被强行塞入她掌心的——染血玉佛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齐朗脸上那狂暴混乱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停滞了一瞬。赤红的眼睛里,那狂乱的漩涡似乎出现了一丝凝滞,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穿透了混乱的表象。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玉佛,盯着颜晓晴染血的、紧握着它的手。

一个破碎的、带着巨大痛苦和困惑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佛……?”

这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病房里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他脸上的肌肉开始剧烈地抽搐、扭曲!不再是单纯的狂躁,而是混杂了极度的痛苦、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烈冲突!那些被压抑在意识最底层的、关于毁灭瞬间的碎片记忆,似乎被这枚染血的玉佛强行拽出了深渊!

“啊——!!!” 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惨嚎!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承受着无法想象的酷刑!头痛欲裂!记忆的碎片像烧红的烙铁,疯狂地灼烫着他混乱的神经!

“血……车……玻璃……碎片……” 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每一个词都带着血淋淋的恐怖画面,“推开……推开她……塞……塞给她……”

“护身符……我的命……活下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刻骨的眷恋!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死死锁定了颜晓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狂乱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穿透混乱的、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她灵魂洞穿的……复杂光芒。那光芒里有痛苦,有恐惧,有巨大的混乱,但似乎……还有一丝被血腥记忆强行唤醒的、极其微弱的……熟悉?

他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混乱的灵魂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挣扎:

“你……你是……” 他似乎在努力辨认,记忆的碎片和现实的混乱剧烈冲突,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晓……晴……?血……你的血……玉佛……我的……命……”

“噗——!”

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的极度虚弱,终于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齐朗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红的血雾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绷带,也溅到了离他最近的齐文君昂贵的貂皮披肩上!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双死死盯着颜晓晴、充满了混乱与痛苦挣扎的眼睛,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失去了所有神采,头一歪,整个人彻底软倒下去!

“朗朗——!!!” 齐文君魂飞魄散,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病人心脏骤停!快!除颤仪!肾上腺素!快!!” 主治医生的吼声瞬间盖过了一切!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彻云霄!医护人员如同炸开的蜂巢,疯狂地扑向病床!

门口,颜晓晴眼睁睁看着齐朗在她面前吐血昏迷,那双最后凝视她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混乱挣扎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他认出了玉佛。

他似乎……在混乱的痛苦中,艰难地想要认出她?

他提到了“推开”、“塞给她”、“活下去”……

然后,在她面前,喷血倒下。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心肝被生生挖出的悲鸣从颜晓晴喉咙深处溢出。攥着玉佛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绽开一朵朵绝望的小花。

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她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倒去,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仿佛听到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

染血的玉佛从她松开的手心滑落,再次“叮”的一声,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沾染着她新鲜的、温热的血液,与齐朗刚刚喷出的那口血,在混乱的病房光影下,隔空相望。

新血覆旧痕,爱恨两难分。记忆的碎片在深渊中沉浮,而那个刚刚被混乱意识短暂触碰的名字,再次随着主人的昏迷,沉入了更深的、未知的黑暗。

修罗场中,无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