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固了。
空气死寂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走廊惨白的光线,像凝固的蜡油,包裹着那个跌落在地、沾染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玉佛挂坠。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那刺目的污浊,亵渎了白玉原本的温润慈悲,散发出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惨烈。
钳制着颜晓晴双臂的保镖,动作僵住了。他们那如同铁铸般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难以掩饰的惊愕。手臂上传来的力量不自觉地松懈了几分。
齐文君脸上那层刻骨冰冷的面具,瞬间布满了裂痕。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染血的玉佛上,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困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源自母亲本能的惊惧。她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昂贵的貂皮披肩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朗朗的……” 林雨柔捂住嘴的指缝间,溢出破碎的、带着颤音的惊呼,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巨大的冲击力,“他从不离身的……护身玉佛?!”
就是保镖这片刻的松懈,成了压垮颜晓晴的最后一根稻草。
支撑她对抗粗暴拉扯的最后一丝意志力,在看到玉佛坠地、暴露在众人冰冷审视目光下的瞬间,彻底崩断了!那不是简单的物品暴露,那是她灵魂深处最惨烈、最隐秘的伤口被当众撕裂!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死寂!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痛苦,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硫酸,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颜晓晴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一软,像一截被斩断的枯木,硬生生从保镖骤然松弛的钳制中滑脱!她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距离那枚染血的玉佛,仅有咫尺之遥!
“噗——!”
巨大的撞击力让她眼前一黑,胸腔里翻腾的血气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的血沫猛地从她干裂的唇间呛咳出来,星星点点,溅落在灰白的地砖上,也溅落在玉佛旁那早己干涸的暗褐色血迹边缘。
新红与旧褐,刺目地交织在一起。
剧痛从身体各个关节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撕开的、血淋淋的虚无来得更痛。她甚至顾不上去擦拭嘴角的血迹,只是如同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扑爬了半步!
她的动作狼狈而疯狂,手指痉挛地向前抓去,目标只有一个——地上那枚染血的玉佛!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的玉石边缘,上面干涸的血痂触感粗糙而黏腻。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合拢,将那小小的佛像紧紧攥入掌心的前一刹那——
一只踩着精致高跟鞋的脚,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重重地踩在了颜晓晴那只拼命伸出的手背上!
“呃啊——!” 钻心的剧痛让颜晓晴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痛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齐文君居高临下地站着,深紫色的裙摆纹丝不动。她脸上方才的震惊和困惑己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厌恶与探寻的冰冷所取代。她踩着颜晓晴手背的脚并未立刻挪开,施加的压力让颜晓晴的手指被迫张开,无法再触碰那枚玉佛分毫。
“说!” 齐文君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玻璃,冰冷、锋利,带着一种解剖真相般的残忍,“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还染着血?”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颜晓晴因剧痛和屈辱而扭曲的脸,以及她嘴角刺目的血迹:“这血……是谁的?!”
颜晓晴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屈辱而剧烈颤抖。被踩住的手背传来骨头仿佛要被碾碎的痛楚,但更痛的是齐文君那如同审讯犯人般的冰冷质问,以及她话语中对那血迹来源的暗示——仿佛那血,是她颜晓晴行凶的罪证!
“放…放开…” 她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字眼,每说一个字,胸腔都撕裂般疼痛,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回答我!” 齐文君脚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高跟鞋尖锐的后跟几乎要嵌进颜晓晴的手骨里,“朗朗的贴身之物,怎么会落到你这个‘凶手’手里?!这血,是不是他的?!是不是你害他时沾上的?!”
“凶手”两个字,再次如同毒刺扎入颜晓晴的神经。巨大的冤屈和被彻底践踏的尊严,如同火山岩浆在她体内奔涌,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啊——!!!” 颜晓晴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嘶吼!
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绝望、痛苦、被逼到绝境的愤怒,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爱意!
她不再试图抽回被踩住的手,反而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另一只自由的手狠狠拍向地面!掌心重重击打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是他的血!是他的血!!” 颜晓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惨烈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灵魂呐喊,带着喷溅的血沫,“齐朗的血!!”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走廊!
齐文君踩着她的脚,几不可查地一颤。林雨柔更是惊得捂住了耳朵,脸色惨白如纸。
“是他的血!!!” 颜晓晴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毁灭般的痛苦,身体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但不是因为我害他!是因为他……因为他……”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将她彻底吞没。那些被她强行封印在记忆最深处、如同地狱般的画面,在齐文君步步紧逼的污蔑和对玉佛的占有欲刺激下,再也无法抑制,轰然冲破闸门!
染血的玉佛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与记忆里那毁灭性瞬间的景象轰然重叠——
刺耳的、撕裂灵魂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巨响!挡风玻璃瞬间炸裂成无数尖锐的冰晶,如同死亡的礼花般扑面而来!巨大的冲击力让身体像破布娃娃般被狠狠抛起又落下!世界在翻滚、颠倒、碎裂!
“晓晴——!!!”
在那毁灭性的撞击即将吞噬一切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恐惧和决绝的嘶吼,穿透了所有混乱的巨响!
是齐朗的声音!
就在她因巨大的冲击力而意识模糊、身体失控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旁边袭来!那力量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守护!
她被那股力量狠狠推开!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撞去,安全带勒得她几乎窒息!
在身体被推开的电光火石之间,在视野被翻滚和碎裂的玻璃完全吞噬的最后一刹那,她用尽残存的意识,看到了——
齐朗!
他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护,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是以一种扭曲自己身体为代价的姿态,不顾一切地扑向她原本的位置!试图用他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下那来自货车撞击最核心、最致命的冲击!
他的脸在巨大的恐惧和极致的决心下扭曲,眼神却死死锁定了她,里面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的爱意和……诀别!
就在他扑过来的瞬间,就在毁灭降临的前一秒!
有什么东西,带着一丝微弱的凉意和温润的触感,被他以一种近乎本能、却又无比精准的力道,狠狠地、死死地塞进了她因为恐惧而僵硬的、摊开的手心里!
紧接着——
“轰隆——!!!”
天崩地裂!
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剧痛。
……
“是他……塞给我的……” 颜晓晴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如同风中的落叶。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再是嘶吼,而是变成了一种梦呓般的、支离破碎的呓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在…在撞上的……前一秒……他扑过来……推开我……然后……”
她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枚近在咫尺、却被齐文君的鞋跟隔开的染血玉佛,仿佛透过它,再次看到了那末日般的景象。
“他……把它……塞进我手里……” 颜晓晴的嘴唇哆嗦着,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他最后……最后……对我说……”
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无法成句,巨大的悲痛让她窒息。
“他说……” 颜晓晴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干涸的眼眶,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汹涌而出,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绝望的痕迹,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
“‘拿着……我的命……活下去……’”
“轰——!”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瞬间在齐文君和林雨柔的脑海中掀起了毁灭性的海啸!
拿着……我的命……活下去……
这是怎样一种极致的爱?怎样一种绝望的守护?怎样一种……将生的希望和生命的重量,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交付出去的诀别?!
齐文君踩着颜晓晴手背的脚,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缩了回去!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击出凌乱的声响,那张精致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巨大的震动和……茫然!
她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浴血(自己的血)、如同被彻底摧毁的破布娃娃般的颜晓晴,又看看那枚染着儿子鲜血的玉佛,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拿着我的命活下去”……
她一首笃信的“凶手”形象,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
林雨柔更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齐朗的本能会如此排斥和恐惧颜晓晴——因为在他潜意识最深处,颜晓晴的存在,与那场毁灭性的、他用生命去阻止的死亡威胁,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保护她的行为,带来了他自身濒死的痛苦!这种神经层面的错乱,比任何记忆的丢失都更加原始和残酷!
“朗朗……” 齐文君失神地喃喃着儿子的名字,眼神空洞地看着那枚染血的玉佛。她一首以为儿子是被这个“祸害”所累,是被动承受灾难。却从未想过,真相竟如此惨烈——她的儿子,是主动扑向了死亡,用自己的命,去换这个女人的一线生机!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他视若生命的护身符,连同他“活下去”的意志,一起塞进了她的手里!
这哪里是“凶手”?
这分明是儿子用生命和灵魂去守护的人!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让这位以铁腕著称的商界女强人,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眩晕和……一种迟来的、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悲恸。
然而,就在这沉重的、被真相冲击得一片死寂的当口——
“砰!”
一声沉闷的、带着巨大痛苦的撞击声,猛地从紧闭的病房门内传来!
紧接着,是心电监护仪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疯狂地、不间断地响起!
“嘀嘀嘀嘀嘀——!!!”
那声音撕心裂肺,瞬间刺穿了走廊里凝固的悲伤和震撼!
“朗朗!” 齐文君和林雨柔同时脸色剧变,失声惊呼!
颜晓晴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警报声惊得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甚至忘记了手上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病房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一个护士探出头,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急促:“快!医生!病人醒了!情绪极度狂躁!他拔掉了监护仪的线!正在伤害自己!快来人啊!”
拔掉监护仪?!伤害自己?!
这几个字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齐文君心中刚刚升起的复杂情绪,只剩下母亲最原始的恐慌!她再也顾不上地上的颜晓晴和那枚玉佛,尖叫着:“朗朗!” 跌跌撞撞地就要往病房里冲。
林雨柔也慌忙跟上。
颜晓晴更是如同疯了一样,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撑着地面,不顾一切地想要爬向病房门口。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只有一个念头——齐朗!齐朗不能有事!
然而,就在齐文君和林雨柔冲到门口,即将冲进去的瞬间——
病房里,传出一个男人嘶哑、狂暴、充满了无边痛苦和混乱的咆哮!那声音扭曲变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狠狠砸在门外每个人的心上!
“滚开!别碰我!!”
“血……好多血……玉佛……我的玉佛……”
“晓晴……晓晴在哪里?!!”
“她在流血……好多血……是我……是我没护住……”
“把玉佛还给我!!!我要去找她!!!晓晴——!!!”
那混乱的、语无伦次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
尤其是最后那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绝望的呼唤——
“晓晴——!!!”
清晰无比!
响彻了整个走廊!
时间,再次凝固。
齐文君和林雨柔的脚步,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死死钉在了病房门口!她们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见了鬼一般!
晓晴?
他在喊……晓晴?!
那个被他本能排斥、恐惧、驱逐,被他母亲斥为“凶手”的女人?
那个他刚刚苏醒时,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冰冷地质问“你是谁”的女人?
此刻,在他陷入狂躁混乱、意识不清的状态下,在他拔掉监护仪、伤害自己的极端痛苦中……他嘶吼出来的名字,竟然是……“晓晴”?!
他甚至记得玉佛!记得“没护住”!记得“她在流血”!
这绝不是简单的“熟悉感”!这分明是记忆深处最惨烈、最刻骨铭心的碎片,在混乱的意识底层被痛苦强行翻搅了出来!那些被他清醒时遗忘的、关于“颜晓晴”的印记,那些用生命去守护的瞬间,并未真正消失,而是被埋藏在了意识崩溃的废墟之下!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和混乱引爆了!
颜晓晴挣扎爬行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她仰着头,脸上混合着血泪和尘土,脏污不堪。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疯狂和痛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极致的空洞和茫然。
她听到了。
她清晰地听到了那声来自地狱深处的呼唤——“晓晴——!!!”
那声音里蕴含的无边痛苦、绝望和刻骨的思念,像一道来自深渊的光,瞬间刺穿了她灵魂的黑暗。
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最清醒的时刻,她是面目可憎的“凶徒”?
为什么在他最混乱痛苦的深渊里,她却成了他唯一嘶吼的名字?
这错位到荒诞的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己麻木的心脏。
她看着他母亲和林雨柔僵在门口、如同被雷劈中的背影。
看着病房里传出的、更加狂乱的撞击声和护士惊恐的劝阻声。
听着那一声声混乱却执着的嘶吼——“晓晴——!!!”
颜晓晴沾满血污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抓住了地上那枚冰冷的、染血的玉佛。
她攥得那么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玉佛粗糙的血痂边缘,割破了她的掌心,新的血珠,缓缓渗出,与上面干涸的旧血,无声地交融在一起。
新伤叠旧痕。
爱与恨,遗忘与铭记,清醒的恐惧与混乱的呼唤……在这染血的玉佛之上,在这绝望的病房门外,交织成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无法挣脱的……修罗场。
沉沦的钟摆,在认知的深渊里疯狂震荡,每一次摆动,都带起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