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ICU冰冷的玻璃窗外,颜晓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蜡像,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她身上那件湿透的米色风衣皱巴巴地裹着,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混合着干涸的泪痕和泥泞,让她看起来比躺在里面的人更像濒死者。
林雨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将一杯热水和一个面包塞进她手里,声音嘶哑:“晓晴,吃点东西,你这样撑不住的…朗朗他…他会没事的…”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透着浓浓的不确定。
颜晓晴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抱着那杯水,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弱暖意,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冰封的骨髓。她的视线穿透玻璃,死死锁在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被各种仪器包围的身影上。齐朗的脸被氧气面罩遮住大半,露出的部分苍白如纸,额头上厚厚的纱布下隐隐透出血迹。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屏幕上起伏的绿色线条,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他还活着的微弱稻草。
“颅内血肿…多处挫裂伤…肋骨骨裂…失血性休克…尚未脱离危险期…” 医生冰冷的话语还在她脑中回响,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是她。是她那一步后退,是她那句冰冷的“报应”,是她决绝离开的背影,将他逼上了那条通往灯塔的绝路!如果她当时哪怕有一丝犹豫,如果他不是那样不顾一切地追来…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终于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猛地将头埋进膝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冰冷的裤料。不是愤怒,不是怨恨,是铺天盖地的、几乎将她溺毙的悔恨和恐惧!她亲手将他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林雨柔蹲下身,红着眼圈抱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哽咽:“不是你的错,晓晴…不是…是沈悦!是那个恶毒的女人!是她设计了这一切!朗朗他…他只是太想抓住你了…太想告诉你真相了…” 可这些话,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真相,在齐朗濒死的身体面前,显得如此残酷而讽刺。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怨毒的啜泣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沈母在护士的搀扶下,踉跄着走了过来。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死死盯着玻璃窗内的齐朗,又猛地转向地上的颜晓晴,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扫把星!狐狸精!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沈母的声音尖利而嘶哑,带着刻骨的仇恨,“要不是你勾引他,要不是你逼他,我女儿怎么会流产(她仍固执地认为流产是齐朗造成的)!齐朗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个祸害!你怎么不去死!躺在里面的应该是你!”
恶毒的咒骂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颜晓晴身上。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她看着沈母那张因仇恨而扭曲的脸,没有反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死寂的麻木。是啊,她怎么不去死?如果躺在那里的是她,齐朗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林雨柔猛地站起来,挡在颜晓晴身前,厉声道:“沈阿姨!请你冷静!事情真相己经出来了!沈悦的孩子早就没了!是她自己隐瞒,还故意晕倒在朗朗门口诬陷他!朗朗现在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也是因为要去找晓晴解释!晓晴也是受害者!你女儿才是罪魁祸首!”
“你胡说!” 沈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我女儿清清白白!是你们串通好了害她!是你们想推卸责任!齐朗他活该!他害死了我的外孙,这就是报应!报应!” 她歇斯底里地哭嚎着,引来护士的再次劝阻和周围病人、家属的侧目。
“报应”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回旋镖,精准地刺回颜晓晴的心口。她当初在走廊上对齐朗掷出这个词时,带着审判般的冰冷和决绝。如今,这个词被沈母用最恶毒的方式反噬回来,砸得她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搅碎。
“沈悦…醒了。” 一个护士走过来,低声对林雨柔说,表情复杂,“她想…见齐先生家属。” 她看了一眼状若疯癫的沈母和地上失魂落魄的颜晓晴,又补充了一句,“情绪…很不稳定。”
林雨柔犹豫了一下,看向颜晓晴。颜晓晴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深渊里。
“我去看看。” 林雨柔深吸一口气,跟着护士走向沈悦的病房。她必须弄清楚,沈悦到底想干什么。
***
沈悦的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气。她半靠在床头,脸色比床单还白,眼神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混杂着疯狂和绝望的光芒。流产后的虚弱无法掩盖她眼底那股狠戾的怨毒。
看到只有林雨柔进来,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被更深的恨意取代。“齐朗呢?他死了吗?” 她的声音嘶哑,开门见山,带着一种残忍的期待。
林雨柔强压着怒火:“沈悦!你够了!你利用自己流产来诬陷朗朗,害得他为了追晓晴解释,在灯塔上摔成重伤,现在还在ICU没脱离危险!你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 沈悦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眼中泪光闪烁,却毫无温度,“他对我有人性吗?他忘了我!忘了我对他所有的付出!他心里只有那个颜晓晴!哪怕我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他第一反应还是去找她!去找那个差点害死他的女人!”
“孩子?那根本不是朗朗的孩子!” 林雨柔厉声打断她,拿出那份报告复印件狠狠摔在她被子上,“报告清清楚楚!胚胎早就停止发育超过两周!你早就知道孩子没了!你是故意演那一出戏!你想毁了朗朗和晓晴!”
沈悦的目光扫过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被拆穿的惊慌,反而扯出一个扭曲而凄凉的笑容:“是…我早就知道了…那又怎么样?那孩子…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我那么爱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在他失忆最脆弱的时候,是我陪着他!是我让他重新‘记起’了‘颜晓晴’!是我填补了他记忆的空洞!可颜晓晴一回来,他就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开!凭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最后得到一切的是她?!”
她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坐首身体,死死抓住林雨柔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个孩子…就算不是他的,也是我的!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了!可它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芒,“我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齐朗不是爱她爱到连命都不要吗?好啊!我成全他!让他去死!让颜晓晴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让她也尝尝被‘报应’的滋味!”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林雨柔被她眼中赤裸裸的恨意和疯狂惊得浑身发冷,猛地甩开她的手。沈悦的身体虚弱,被她一甩,重重跌回床上,却发出一阵神经质的、令人心悸的尖笑。
“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齐朗遗忘我的报应!颜晓晴夺走我爱人的报应!我的孩子…我失去孩子的报应!哈哈哈…谁也逃不掉!谁也逃不掉!” 她的笑声在病房里回荡,凄厉如同夜枭,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林雨柔逃也似的冲出病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心有余悸。沈悦己经彻底疯了!她的恨意己经扭曲成毁灭性的毒焰,不将齐朗和颜晓晴烧成灰烬,誓不罢休!这份疯狂,比任何身体上的伤害都更让人恐惧。
***
ICU外,颜晓晴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沈母的咒骂似乎耗尽了力气,被护士半劝半拉地带走了,走廊暂时恢复了死寂。只有监护仪冰冷的“嘀嘀”声,像一把钝刀,持续不断地切割着颜晓晴的神经。
林雨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来,看着颜晓晴的样子,心痛又无力。她蹲下身,声音干涩:“晓晴…沈悦她…己经疯了。她的恨意太可怕了…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ICU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护士神色紧张地冲出来:“齐朗家属!病人情况突然恶化!血压急剧下降!心率失常!医生正在抢救!请做好心理准备!”
“轰——!”
如同五雷轰顶!林雨柔瞬间脸色煞白,腿一软差点摔倒!
而地上的颜晓晴,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麻木和空洞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和绝望取代!那双曾经死寂如深潭的眼睛,此刻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那扇再次紧闭的抢救室大门!
“不…不…” 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力,只能用手肘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那扇门爬去。指甲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淡淡的血痕。
“朗朗…齐朗…不要…不要…” 她一边爬,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微弱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哀鸣,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恐惧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剧痛。报应…沈悦的诅咒…难道真的应验了?因为她那句冰冷的审判,因为她决绝的离开,所以命运要彻底夺走他?!
林雨柔反应过来,扑过去想扶起她,却被颜晓晴用尽力气推开!她不要人扶!她要爬过去!她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医生!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啊——!” 林雨柔对着紧闭的门哭喊,声音撕心裂肺。
颜晓晴终于爬到门边,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门板,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她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急促的仪器报警声和医生紧张的指令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冰冷的“嘀嘀”声变得异常尖锐刺耳,仿佛死神的倒计时。
她伸出颤抖的、沾满泥污和血痕的手,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门板,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齐朗…你回来…你回来啊…我信你…我什么都信你…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悔恨如同岩浆,将她彻底吞噬。什么背叛,什么谎言,什么报应…在“失去他”这个终极恐惧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她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门内,是生死未卜的战场。
门外,是颜晓晴在绝望深渊中沉沦的灵魂,正被名为“失去”的恐惧凌迟。那冰冷的“嘀嘀”声,如同无间炼狱里沉沦的钟摆,每一次摆动,都敲打在她灵魂最脆弱的地方,将她推向更深、更暗、更无望的深渊。沉沦的钟摆,在血色的审判之后,开始了它永无止境的、令人心碎的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