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柔的惊呼撕破了风雨的咆哮，却没能穿透颜晓晴周身那层厚重的、名为绝望的冰壳。她僵立在悬崖边缘，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她单薄的身躯，视线却死死钉在几步之外，那个倒在泥泞血泊中的男人身上。

齐朗。

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被雨水冲刷得更加狰狞，额头的纱布早己浸透成刺目的暗红，新的血水正从撞击地面的伤口处渗出，混着雨水，在他身下蜿蜒开一小片淡粉色的溪流。他无声无息，像一具被命运随意丢弃的破败玩偶，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盏生命之灯还未彻底熄灭。

“报应…” 颜晓晴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冰冷咸涩的雨水流进口中。这个词，几分钟前还是她用来审判齐朗的冰冷铁锤，此刻却像一枚滚烫的子弹，在她自己心中炸开一个血淋淋的洞。她审判他，诅咒他，用沈悦失去的孩子作为他背叛的代价。可现在呢？那个孩子是假的，是沈悦精心策划的毒箭。而她掷出的“报应”之锤，却实实在在地，快要将齐朗砸死在悬崖之上。

她以为的背叛基石，轰然倒塌。留下的，是更深、更痛、更难以首视的深渊——那场被遗忘的车祸。齐朗嘶吼出的真相，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腥气，穿透风雨，狠狠凿进她早己麻木的神经。

*“副驾驶座上…是你！流了好多血…是你！”*

*“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一年前那场几乎将她撕碎的噩梦，那些在康复地狱中独自吞咽的剧痛、恐惧和委屈，那些被齐朗遗忘带来的锥心之辱…所有被强行压抑、用“重新开始”的甜蜜谎言包裹的伤痕，在这一刻，被齐朗带着血泪的嘶吼，彻底撕裂开来！

原来他记得！不，是他刚刚找回了那残酷的记忆！他记起了她的血，她的伤，她的濒死！记起了自己作为驾驶员的失职和未能保护她的巨大罪责！那份深重的负疚感，恐怕比“孩子”的误会更沉重百倍！

“呵…呵呵…” 一声破碎的、比哭更难听的笑声从颜晓晴喉咙里挤出。多么讽刺！她恨他遗忘，恨他背叛（她以为的），却不知他遗忘的根源，恰恰是那场差点夺走她生命的灾难！遗忘，竟是他大脑对她重伤的惨烈景象不堪重负后的自我保护！而沈悦，那个趁虚而入填补了他记忆空洞的女人，最终又用最恶毒的谎言，将他们推向万劫不复！

林雨柔己经扑到齐朗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和颈动脉。她抬起头，看向悬崖边摇摇欲坠的颜晓晴，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严厉：“颜晓晴！你还要站在那里吗？！你看看他！看看他为了追你解释，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他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车祸记忆恢复的冲击），现在又为了你，命都快没了！沈悦的孩子是假的！是她诬陷！报告就在我包里！他刚才拼了命喊出来的，都是真的！车祸是真的！他记起来了！他愧疚得快要死了！你还要用你的‘报应’把他钉死在这里吗？！”

林雨柔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颜晓晴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她低头，再次看向齐朗。那张曾经英俊、意气风发的脸，此刻沾满泥泞和血污，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雨水冲刷着他额头的伤口，那刺目的红色，与她记忆中车祸后自己额头上涌出的温热粘稠，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痛。

铺天盖地的痛，不再是愤怒和羞辱，而是迟来的、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怜悯的剧痛。

她以为他背叛，他却背负着遗忘她的罪，以及未能保护她而差点失去她的罪。

她以为他罪有应得，他却为了追上她解释真相，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生死未卜。

她站在这里，想要终结一切痛苦，却可能亲手将他推向真正的死亡。

“齐朗…” 这个名字终于从她冰冷麻木的唇齿间逸出，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慌。那决堤的悲伤终于冲垮了冰冷的绝望外壳，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吞噬。身体里支撑着她走向毁灭的那股狠戾之气，骤然消散。

她踉跄了一下，不是因为想跳下去，而是因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和灵魂的剧震。她猛地松开紧抓着湿滑栏杆的手，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膝盖磕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救护车！叫救护车啊！” 林雨柔朝着楼梯口方向嘶声力竭地大喊，一边徒劳地试图用手帕按住齐朗额头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血水很快染红了白色的布料，触目惊心。

颜晓晴跪在那里，隔着几步之遥的雨幕和泥泞，看着林雨柔徒劳的抢救，看着齐朗毫无生气的脸。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想问他“你疼不疼”，想扑过去看看他是否还活着…可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冲刷着残存的冰冷和刚刚破土而出的、名为“恐惧失去”的剧痛。

报应？

谁的报应？

是齐朗遗忘她的报应？是她轻信沈悦、决绝离开、将他推向崩溃的报应？还是命运对他们这对苦命恋人无情的嘲弄？

风雨依旧在灯塔顶层肆虐，发出凄厉的呜咽。颜晓晴跪在泥泞里，像一座被悲伤和悔恨重塑的雕像。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沾满泥水的手，似乎想触碰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住，指尖冰冷。

深渊就在身后咆哮，而眼前，是她刚刚亲手“审判”过、此刻却可能因她而死的爱人。那声迟来的、裹挟着血与泪的真相呼喊，如同深渊里传来的回响，不是救赎的福音，而是敲响在她灵魂上的、沉重到无法承受的警钟。

救赎之路尚未可知，但毁灭的边缘，她终于…退后了一步。代价，是齐朗的鲜血，和她自己灵魂深处，那座名为“报应”的冰冷高塔的，轰然坍塌。灯塔的残骸在风雨中矗立，见证着这场血色审判的余音，如何在绝望的深渊里，碰撞出第一声微弱而沉重的、关于爱与罪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