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朗公寓的客厅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悦握着那幅水彩画,指尖冰凉。画中阳光明媚的湖景此刻却像一张嘲讽的脸,映照着她内心的狼狈。颜晓晴——这个名字的主人刚刚就站在门外,如此真实,如此平静,仿佛沈悦才是那个闯入者。
“谁来了?”齐朗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病后的虚弱。
沈悦猛地回过神,慌乱地将画卷起:“没…没什么,推销的。”她快步走进卧室,将画随意塞进书桌抽屉的最底层,仿佛在掩埋一个罪证。
齐朗靠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亮了许多:“昨晚辛苦你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悦疲倦的脸上,“我好像…说了些梦话?”
沈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没…没有,就是喊冷。”
“是吗?”齐朗若有所思,没有再追问。他掀开被子下床,“我感觉好多了,该处理下工作的事情,张磊昨天好像很急。”
看着他走向书房,沈悦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更深的愧疚淹没。她不能再待下去了。这个谎言编织的巢穴,每一秒都让她窒息。
“我该走了。”她拿起包,“你多休息,按时吃药。”
“等等。”齐朗在书房门口转身,“晚上…一起吃个饭?算是我答谢你。”
沈悦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但看到齐朗眼中纯粹的期待,那个“不”字卡在了喉咙里。她想起了林雨柔的话——等他情况稳定些。也许,再坚持几天?她自欺欺人地想。
“好。”她听到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接下来的几天,沈悦陷入了一种分裂的状态。白天,她是尽职尽责的护士;晚上,她则扮演着齐朗“记忆中的女友”。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角色,学习着他真正的喜好,努力让自己更像“沈悦”——那个齐朗幻想中与他相爱三年的女人。
林雨柔成了她的“导师”。这天下午,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林雨柔递给沈悦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这些都是朗朗的习惯和偏好,你需要尽快熟悉。”林雨柔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喝咖啡只用那个蓝色马克杯;书桌上的东西不要动,他有自己的摆放逻辑;每周五晚上他习惯看一部老电影放松…都记在里面了。”
沈悦翻看着文件夹,里面事无巨细地记录着齐朗的生活细节,甚至包括他常用的洗发水牌子。一股寒意爬上她的脊背。
“这太过了,林小姐。”沈悦合上文件夹,“我不是真的要成为他的女朋友。我只是…在他记忆恢复前暂时安抚他。”
“暂时的?”林雨柔抿了一口咖啡,眼神锐利,“你觉得当他发现自己依赖、甚至可能喜欢上的‘女朋友’其实是个陌生人时,他会怎么想?伤害己经造成了,沈护士。你现在抽身,只会让伤口更深。”
沈悦无言以对。林雨柔的话像冰冷的锁链,捆住了她。
“还有,”林雨柔压低声音,“关于晓晴…暂时不要向朗朗提起任何事。她的离开…对朗朗打击很大,是导致他出车祸前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重要原因。现在贸然刺激他,后果不堪设想。你也不希望他再次崩溃吧?”
“离开?”沈悦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他们分手了?”
林雨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闪烁:“感情的事情很复杂。你只需要记住,现在你是他心理上唯一的依靠。扮演好这个角色,对他,对你自己,都是最好的选择。”
沈悦感到一阵眩晕。林雨柔似乎在暗示,她这个替身,有可能转正?这个想法让她既恐惧又带着一丝可耻的悸动。
* * *
与此同时,齐朗的生活似乎正在艰难地回归正轨。他回到了公司。
走进熟悉的办公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一种奇异的肌肉记忆开始苏醒。当技术团队围着他,焦急地描述着一个困扰他们数周的数据库性能瓶颈时,齐朗的手指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敲击着键盘,调出一串串复杂的命令。
“试试这个参数优化方案。”他指着屏幕,思路清晰得连自己都惊讶,“索引重建的时候加上这个条件,可以避免全表扫描。”
团队成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随即爆发出欢呼:“老大!你太神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
齐朗看着屏幕上流畅运行的代码,感受着同事们由衷的敬佩,一种久违的掌控感和价值感重新充盈了他。工作,似乎是他失忆迷宫中唯一清晰的路径。在这里,他不是那个丢失了五年记忆的可怜虫,他依然是那个能解决难题的技术主管。
然而,当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电脑屏保上那张陌生的风景照片时,空虚感又汹涌而至。工作可以靠本能,但情感呢?他对沈悦的感觉越来越真实,那份依赖、那份想要靠近的渴望,在每一次相处中都在加深。可为什么,心底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徘徊?那个叫“晓晴”的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时不时地扎他一下。
沈悦的生日到了。连她自己都几乎忘记了,在照顾齐朗和应付医院的忙碌中,这个日子显得微不足道。
下班后,她疲惫地走向公交站,却在医院门口看到了意想不到的身影。
齐朗靠在车边(他刚重新熟悉了自己的车),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生日快乐。”他微笑着递上礼物。
沈悦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林雨柔告诉我的。”齐朗打开车门,“上车,带你去吃饭庆祝。”
坐在车上,沈悦着那个小盒子,心情复杂。这个生日祝福,本应属于那个叫颜晓晴的女人。她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
打开盒子,沈悦的呼吸瞬间停滞。
盒子里躺着一条银质手链,款式极其简洁,由一个个细小的波浪形链环组成,只在中间点缀着一颗小小的、清澈如水的海蓝宝。这手链…和她母亲临终前送给她的那条一模一样!那条她视若珍宝,却在一次搬家后不幸遗失的手链!
“喜欢吗?”齐朗专注地开着车,没有注意到沈悦的异样,“路过橱窗时看到的,觉得它很配你。简单,干净,又有点…坚韧的感觉。”
沈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冰冷的金属。一模一样的款式!是巧合吗?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巧合?
“为…为什么选这个款式?”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齐朗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不知道,就是觉得它…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送过?”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我的错觉吧。记忆错乱的后遗症?”
熟悉?送过?沈悦的心跳如擂鼓。难道齐朗在失忆前见过她?甚至…认识她?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又莫名地发热。她紧紧攥着手链,海蓝宝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
晚餐在一家氛围很好的餐厅。齐朗点了沈悦“喜欢”的菜(根据林雨柔的资料),交谈也努力围绕着她“熟悉”的话题。沈悦却心不在焉,手链像一块烙铁,灼烧着她的手腕,也灼烧着她的心。
“沈悦?”齐朗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嗯?”
“你看起来有点累。”齐朗关切地看着她,“是不是医院工作太辛苦了?”
“有一点。”沈悦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餐厅角落。那里,一个穿着素雅长裙的身影正独自用餐,面前放着一本速写本,偶尔抬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们这边。
是颜晓晴。
沈悦的心猛地一沉。她在这里多久了?看到了多少?颜晓晴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在对上沈悦视线时,还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深沉的、让沈悦感到无地自容的…怜悯?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送沈悦回公寓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齐朗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悦的低落情绪,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公寓楼下,沈悦正要下车,齐朗忽然开口:“沈悦。”
“嗯?”
“虽然我不记得过去,”齐朗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深邃,“但现在的感觉,很真实。谢谢你在我身边。”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的匕首,刺进了沈悦的心脏。她逃也似的下了车,冲进公寓楼。背靠着冰冷的电梯壁,她终于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手腕上的新手链散发着微凉的光泽,像是对她这个冒牌货最尖锐的讽刺。
她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洗去脸上的泪痕和心底的罪恶感。抬起头,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沈悦,你到底在做什么?”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沈悦擦干脸,深吸一口气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颜晓晴。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装朴素的礼盒。
“生日快乐,沈护士。”颜晓晴的声音依旧柔和,听不出情绪,“一点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沈悦机械地接过盒子。
“刚才在餐厅,看到齐朗送你礼物了。”颜晓晴的目光落在沈悦手腕上那条新戴上的手链上,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那条手链…很适合你。”
沈悦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颜晓晴看到了!她一定认出来了!那原本可能是属于她的礼物!
“我…我和齐朗…”沈悦语无伦次地想解释。
“不必解释。”颜晓晴打断她,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照顾他,辛苦你了。他…还好吗?”她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压抑的关切。
“他…他恢复得不错,回公司工作了。”沈悦低声回答。
“那就好。”颜晓晴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晚安,沈护士。”
她转身离开,背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单薄而孤寂。
沈悦关上门,颤抖着打开颜晓晴送来的礼盒。里面是一支非常精致的、樱花粉色的护手霜,是她常用却舍不得买的那个奢侈品牌子。礼盒里没有卡片,只有淡淡的樱花香气弥漫开来。
沈悦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手腕上齐朗送的“巧合”手链冰冷刺骨,手中颜晓晴送的护手霜散发着温暖的馨香。两个女人的礼物,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将她撕裂在中间。
她看着镜中自己手腕上那串熟悉又陌生的银色链条,海蓝宝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微的光。
“妈妈…”她无意识地低喃,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条失而复得的手链,究竟是命运的玩笑,还是某种残酷的预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