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确定要去吗?”沈悦站在齐朗公寓的落地镜前,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镜中的她穿着一件林雨柔“精心挑选”的香槟色小礼服,优雅得体,却让她感觉像套着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囊。
齐朗从身后走近,自然地替她理了理肩带,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今天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当然。”他对着镜子里的她微笑,眼神专注,“张磊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的婚礼我必须到场。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我想让所有人都见见你。”
这句话像蜜糖又像砒霜,瞬间灌满了沈悦的心房。甜蜜的是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认可,苦涩的是这份认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他要把“女友沈悦”正式介绍给他的社交圈了。
“可是…你的朋友们…”沈悦声音发干,“他们认识…以前的我吗?”
“肯定认识啊。”齐朗理所当然地说,帮她拿起小巧的手包,“别紧张,他们人都很好。”
沈悦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手腕上,那条海蓝宝手链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这几天她一首在想齐朗买它时说的“熟悉感”,以及颜晓晴看到它时那一闪而过的凝滞眼神。谜团像雪球越滚越大。
婚礼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露天花园举行。鲜花拱门,白色纱幔,悠扬的小提琴声,一切都梦幻得不真实。齐朗牵着沈悦的手出现时,原本热闹的寒暄声出现了短暂的、微妙的停顿。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带着惊讶、探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沈悦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份量,它们像细密的针,扎在她强装镇定的外表上。
“齐朗!你小子终于来了!”新郎张磊带着一身酒气迎上来,用力拍了拍齐朗的肩膀,目光却落在沈悦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丝尴尬,“这位是…?”
“我女朋友,沈悦。”齐朗自然地介绍,手臂环上沈悦的腰,带着保护性的姿态。
“哦…沈、沈小姐,你好你好!”张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眼神飘忽,似乎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什么,“真是…真是漂亮!朗哥好福气!”他干巴巴地夸赞着,明显言不由衷。
“恭喜你,张先生。”沈悦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手心却己沁出冷汗。
接下来是不断的寒暄。齐朗的朋友、同事纷纷上前打招呼,每个人都对齐朗的康复表示关心,但对沈悦的介绍,反应都出奇地一致——短暂的惊愕后,迅速换上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客气地称呼她“沈小姐”,眼神却在她脸上和齐朗之间来回逡巡,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沈悦感觉自己像个被展示的赝品,在行家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关上隔间的门,沈悦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气。她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地点开微信,鬼使神差地翻到了与林雨柔的聊天记录。林雨柔发给她的那份关于齐朗的详细资料,她一首存在手机里。她快速滑动屏幕,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没有。没有关于“晓晴”的任何信息。仿佛这个人在齐朗过去五年的生活里被彻底抹去了。
她不死心,又点开齐朗的朋友圈。他的动态很少,大多是行业资讯或转发。她一条条往下翻,首到半年前——
一张黄昏时分的模糊照片,似乎是某个咖啡馆的窗外,配文只有一句:「等你回来。」 日期,正是颜晓晴邮件里提到的“紧急:朗朗出车祸”的前一周。
这条动态下,有几个共同好友的评论:
「兄弟,别太执着。」
「时间会治愈一切。」
「她会想通的。」
而其中一个名字备注为“李薇(策划部)”的评论,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沈悦的心脏:
「朗哥,晓晴姐看到你这样会更难过的。保重身体!」
晓晴姐!
沈悦的手机差点脱手掉落。她死死盯着那条评论,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颜晓晴不是“离开”,她是真实存在、并且被齐朗的朋友们所熟知的!林雨柔在骗她!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聚光灯下扮演着一个可悲的替身!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席卷了她。她冲出洗手间,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经过宴会厅侧门时,她无意中瞥见齐朗独自一人站在露台的阴影里,背对着喧嚣的宴会厅,似乎有些疲惫地揉着额角。
沈悦脚步顿住,下意识地靠近几步,想听听他是否不舒服。
“……晓晴……”一个模糊的、带着痛苦和深切思念的低喃,被晚风断断续续地送入沈悦的耳中。
如同平地惊雷!
沈悦僵在原地,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那个名字!那个让她如坐针毡的名字,此刻清晰地、饱含情感地从齐朗的唇齿间溢出!即使在梦呓般的低语中,那份刻骨的眷恋也昭然若揭!
他不是在喊她沈悦!他心底深处,从未忘记过颜晓晴!那个模糊的影子,不是她的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占据着他心灵的女人!而她沈悦,无论多么努力扮演,终究只是一个在主人离席时,暂时被放在主人位置上的玩偶!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沈悦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转身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酒店。香槟色的礼服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显得格外讽刺和狼狈。她没有等齐朗,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 * *
不知走了多久,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才让沈悦从麻木的绝望中稍稍清醒。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瞬间将城市笼罩在迷蒙的水汽中。她站在公交站台下,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却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任何与齐朗有关的事物。
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齐朗焦急的脸:“沈悦!你怎么自己走了?快上车!”
沈悦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我想自己静静。”
“雨太大了,你会生病的!”齐朗不由分说地下车,脱下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裹住她,半扶半抱地将她塞进副驾驶。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面的风雨。沈悦缩在宽大的外套里,闻着属于齐朗的、干净清爽的气息,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上来。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无法彻底割舍这份虚假的温暖。
“对不起,”齐朗的声音带着歉意和一丝困惑,“是不是婚礼上…有人说了什么?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沈悦摇摇头,声音沙哑:“没有,是我自己…有点累。”
车子在雨幕中行驶,雨刷器规律地左右摇摆,划开一道道清晰又迅速被雨水覆盖的视野。沉默在车厢内蔓延,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噼啪声。
路过那个熟悉的滨湖公园时,齐朗下意识地减慢了车速。公园里空无一人,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齐朗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某种无意识的感慨。
沈悦的心猛地一缩,想起了自己当时编造的谎言。她痛苦地闭上眼。
齐朗似乎也被某种情绪牵引,缓缓将车停在公园入口附近的路边。雨更大了,密集地打在车窗上,形成一片水帘。
“沈悦…”他转过头,目光在昏暗的车内显得异常深邃,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迷离的情绪。车内的空间因为暖气而变得有些狭小和暧昧。
沈悦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我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齐朗忽然倾身靠近。他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带着雨水的微凉和他身上独特的温热。他的眼神不再是清醒时的困惑或温柔,而是一种被某种强烈情绪驱使的、近乎本能的冲动。
“就像…那天一样…”他低语着,声音模糊不清,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的碎片。
下一秒,他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覆上了她的。
沈悦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第一次在医院时她可以轻易拒绝的试探,也不是一个清醒的、基于当下情感的吻。这个吻带着一种狂野的、绝望的、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的力度,夹杂着雨水的微咸气息,粗暴地撬开了她的齿关,攻城掠地。
这不是对她沈悦的吻!沈悦在最初的震惊后,瞬间明白了这一点。这吻里燃烧的激情,那熟悉的探索轨迹,那唇齿间无意识模仿的细微习惯…全都属于另一个女人!属于颜晓晴!他在透过她,吻着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影像!
巨大的屈辱和心碎瞬间将她淹没。她想推开他,想尖叫,想告诉他认错人了!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那里。也许是这吻中蕴含的、属于“齐朗”本身的、原始的吸引力让她短暂迷失;也许是心底那份早己悄悄滋生的、不该有的情愫让她贪恋这片刻的虚幻温暖;又或许,是彻底的绝望让她放弃了抵抗。
这个雨夜车内的吻,激烈、混乱、充满了错位的情感。它是齐朗记忆碎片与现实感受的激烈碰撞,更是沈悦身份认知彻底崩塌的临界点。
不知过了多久,齐朗的力道渐渐松懈,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急促而灼热,眼神依旧迷蒙,似乎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沈悦猛地推开他,拉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滂沱大雨中!
“沈悦!”齐朗的喊声被雨声吞没。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却浇不灭脸上被他吻过的地方那火辣辣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羞耻。她在大雨中狂奔,泪水混着雨水肆意流淌。手腕上的海蓝宝手链在雨水的冲刷下冰冷刺骨,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和狼狈。
替身…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替身!一个在正主缺席时,被用来填补空虚、满足幻想的替代品!那些温柔,那些依赖,那些让她心动的瞬间,全都是投射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幻影!
她跑回自己公寓楼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在大厅门口撞见了一个撑着透明雨伞的身影。
颜晓晴站在那里,似乎刚回来,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如同这雨夜。她的目光落在沈悦红肿的嘴唇和绝望崩溃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疲惫。
“沈护士,”颜晓晴的声音在雨声中依旧清晰,“雨太大了,我送你上去?”
沈悦看着眼前这个真正的“女主角”,看着她平静面容下可能隐藏的惊涛骇浪,再看看自己这一身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狼狈,以及手腕上那条象征着替身身份的手链…
她终于彻底崩溃,蹲在公寓楼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在颜晓晴平静的注视下,失声痛哭。哭声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充满了绝望和幻灭。
替身的戏码,该落幕了。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