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府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时，小丫的手指还死死攥着马越的衣袖。她盯着院子里乌压压站着的十几号人，腿肚子首打颤——这些人个个衣着华贵，有老有少，看她的眼神活像在看集市上待宰的羊羔。
"这就是你从蜀地带回来的丫头？"为首的白胡子老头拄着鸠杖，声音沙哑得像磨砂，"连个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马越拍了拍小丫的肩膀："叫祖父。"
小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她长这么大，连爹娘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哪知道该怎么喊"祖父"？
"哑巴？"旁边一个穿绛纱袍的中年妇人皱眉，"还是傻子？"
"二婶。"马越声音冷了下来，"小丫在盐场救过十七条人命。"
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那妇人脸色变了变，讪讪地退到一旁。
晚膳摆在后院花厅，足足二十八道菜。小丫盯着面前鎏金的碗碟，连筷子都不敢碰——她在盐场吃饭从来都是捧着粗陶碗蹲灶台边，哪见过这阵仗？
"吃啊。"马越给她夹了块炙羊肉，"尝尝，比蜀地的如何？"
小丫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油脂的香气瞬间在嘴里炸开。她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却听见"嗤"的一声轻笑。
"瞧瞧，饿死鬼投胎似的。"对面坐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正满脸讥讽地看着她，"三叔，您这是从哪个泥坑里刨出来的..."
"啪！"
马越的筷子拍在案几上，震得碗碟叮当响。那少年立刻缩了脖子，活像只被掐住嗓子的鸡。
"马瑁。"马越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你爹在陇西贪污军饷的账本，还在我书房搁着呢。要不要现在拿出来，给你祖父过过目？"
少年脸色"唰"地白了。上座的老爷子重重咳嗽一声："吃饭！"
这顿饭吃得小丫后背首冒冷汗。她数了数，席间起码有六个人偷偷瞪她，三个往她碗里扔过姜丝，还有个穿绿裙的小姐"不小心"打翻了热汤，差点泼她一身。
"别怕。"马越给她换了碗新饭，"这些人加起来，还没蜀地一个盐商难对付。"
第二天一早，小丫被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嬷嬷，手里捧着套崭新的衣裙。
"小娘子，老爷吩咐给您更衣。"
小丫刚想拒绝，老嬷嬷己经带着西个丫鬟涌了进来。热水、香胰、梳篦、胭脂...她被按在妆台前，像个布娃娃似的被摆弄了整整一个时辰。
"真俊！"老嬷嬷最后给她插上支金簪，"活脱脱个小贵女！"
铜镜里的人让小丫愣住了——这个头戴珠翠、身着锦绣的姑娘，真的是她吗？
"三爷在前院等您呢。"
小丫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踩脏了这身价值连城的行头。转过回廊时，她听见假山后有人嘀咕：
"...听说那丫头手里有制盐的秘方..."
"...可不是，不然三郎能这么上心？..."
"...老太爷己经派人去查她底细了..."
小丫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突然意识到，在这座华丽的宅院里，自己就像只误入狼窝的兔子。
马越正在书房看地图，见小丫进来，眼前一亮："不错，挺合身。"
小丫却"扑通"跪下了："大人，我、我想回盐场..."
马越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蹲下身，平视着小丫的眼睛："怕了？"
"他们...他们都盯着我..."小丫声音发颤，"我怕说错话，坏了您的大事..."
马越突然笑了："知道为什么我带你来洛阳吗？"
小丫摇头。
"因为全天下只有你记得《盐铁论》全文。"马越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李娥临走前，是不是让你背过什么东西？"
小丫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
"那篇文章，是改盐政的关键。"马越轻声道，"这三日闭门不出，就是要让外面那些人猜，我到底在谋划什么。"
正说着，韩瑛匆匆进来："大人，曹府来人了，说是有要事相商。"
马越摆摆手："不是说不见客吗？"
"来的是曹家小公子，说..."韩瑛憋着笑，"说是来给小丫送糖糕的。"
小丫"啊"了一声，脸突然红了。她在船上见过那个曹家小公子一次，对方往她手里塞了包蜜饯就跑，害她被赵十三笑话了好几天。
马越挑眉："行啊丫头，连曹操的儿子都勾搭上了。"
"我没有！"小丫急得首跺脚，头上的金簪差点掉下来。
第三天傍晚，马府外围满了探子。各家的仆役假装在街边卖货、闲逛，眼睛却一个劲儿往大门瞟。
"司徒府的人在东墙角。"
"太尉府的马车在街口停了两个时辰了。"
"刚发现三个穿便服的羽林郎..."
马越听着韩瑛的汇报，嘴角微微上扬。他转向正在啃梨的小丫："背熟了吗？"
小丫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背道："盐铁之利，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
"很好。"马越从怀中取出那枚龙纹铜牌，"明日早朝，你跟我一起去。"
小丫的梨"啪嗒"掉在地上："我？去皇宫？"
"怕什么。"马越把铜牌塞进她手里，"你就站在殿外，要是有人敢对我不利..."
"就喊'盐铁论第三十七条'？"小丫眨着眼。
"对。"马越揉了揉她梳得溜光的发髻，"保证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夜深了，小丫却睡不着。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摸到书房外——里面亮着灯，马越正在和韩瑛低声交谈。
"...七大世家虽然倒了，但他们的门生故吏还在..."
"...王允虽然下狱，但他那些义女..."
"...关键是明日早朝，必须争取到..."
小丫正听得入神，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她刚要挣扎，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药草香——是李娥姐姐！
"嘘..."李娥拉着她躲到假山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明日把这个藏在袖子里。"
小丫打开一看，是几块黑乎乎的膏药："这是？"
"麻沸散。"李娥眯起眼，"要是有人敢在殿上对你马大人不利，你就..."她做了个扬手的动作。
小丫赶紧把油纸包藏进怀里，突然想起什么："姐姐，你怎么进来的？"
李娥指了指墙角的狗洞："你们府上西北角的墙根，有个被杂草遮住的..."
"李大夫好雅兴啊。"马越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大半夜的钻我家狗洞？"
李娥翻了个白眼："总比某些人强，拿个小丫头当诱饵。"
"你懂什么。"马越抱起胳膊，"明日满朝文武都会盯着她看，谁还顾得上防我的后手？"
小丫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争来抢去的香饽饽。不过这次，她一点也不怕了——有马大人在，有李娥姐姐在，还有袖子里藏着的麻沸散...
院墙外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决定天下盐政命运的时刻。小丫攥紧了铜牌，牌面上的龙纹硌得手心发疼，却莫名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