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卫的暗网在西域的风沙与清廷的阴影下悄然铺展,卧龙谷内外的情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冰冷的地窖。然而,就在燕九专注于编织那张无形的网时,一股潜藏于内部的暗流,却在阳光普照的田埂间悄然涌动。
冲突的种子,埋在了卧龙谷东侧新开垦的“安民屯”与邻近的“柳树村”之间。安民屯是军户屯田区,柳树村则是收容流民后形成的村落。随着谷内人口渐增,可耕良田愈发珍贵。军政府虽划定了军屯与民田的界限,但一条蜿蜒的小溪流经两处,其两岸肥沃的淤土地便成了双方都眼热的“肥肉”。
负责安民屯的屯长吴大勇,是跟随李信从准噶尔战场杀出来的老兵,性格粗豪,护短。他手下的几个什长,仗着军功和身份,私下里怂恿军户:“咱们当兵卖命,保的就是这些田地!溪边那几块好地,离咱们营房近,浇水也方便,凭什么让那些后来的流民占着?他们种得出多少粮食?咱们多种点,多交军粮,也是为汉王分忧!”
于是,几户军户便“不经意”地将犁头越过了界石,侵占了柳树村孙老倔等几户村民的几垄田地。起初只是偷偷摸摸扩一点,后来见村民敢怒不敢言,胆子便大了起来,公然将界石挪动,圈占了足有半亩上好的淤土地。
孙老倔,人如其名,是个倔脾气的老农。他带着儿子和几个相熟的村民去找吴大勇理论。吴大勇正忙着操练新兵,被吵得心烦,挥挥手不耐烦道:“吵什么吵!几垄地的事,也值当闹到我这来?军户多种点粮,还不是为了养兵保你们平安?再闹,小心按扰乱军务论处!”他手下的什长更是瞪眼呵斥,将孙老倔等人轰了出去。
村民们憋了一肚子气,又不敢硬顶。有人提议去民政府告状,但民政府的吏员一听涉及军户,便面露难色,推说需调查核实,迟迟没有下文。军户们见状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扬言“当兵的就是比种地的金贵”。
这日清晨,孙老倔看着自家被占的田里,军户的麦苗己经绿油油一片,而自家剩下的薄田却因缺水蔫蔫巴巴。他蹲在地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悲愤。他想起李信初立国时颁布的《汉武保民约法》,想起“保家卫民”的口号,想起村口墙上刷的“军民一家亲”的大字。
“汉王啊汉王,您说的保民,就是这样保的吗?”孙老倔猛地磕掉烟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俺就不信,这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
他回到家中,翻出一面蒙尘的旧鼓。这鼓是村里早年祭祀用的,早己破败。孙老倔找出牛皮和针线,笨拙地修补好鼓面,又削了根结实的木棍做鼓槌。
晌午时分,卧龙谷军政府衙门前,正是人来人往之际。孙老倔抱着那面修补过的旧鼓,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到衙门口那面巨大的“民声鼓”前。这面鼓是李信设立“民声司”时特意命人悬挂的,意为“民有冤屈,可击鼓鸣之”。
守门的卫兵认得这面鼓的意义,不敢阻拦,只是警惕地看着这个衣衫破旧、满脸悲愤的老农。
孙老倔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抡起鼓槌,重重地砸在鼓面上!
咚——!
沉闷而穿透力极强的鼓声,瞬间撕裂了午后的宁静,回荡在军政府衙门上空,也传遍了小半个卧龙谷。
咚!咚!咚!
鼓声一声接一声,沉重而悲怆,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和不平。衙门口迅速聚集起人群,有办事的吏员,有过路的百姓,也有闻声赶来的士兵。众人议论纷纷,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奋力击鼓的苍老身影上。
“何人击鼓鸣冤?!”陈武作为军政司主管,负责日常军务,闻声第一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脸色严肃。他认得孙老倔,眉头微皱。
鼓声戛然而止。孙老倔放下鼓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却清晰地高喊道:“小民柳树村孙老倔,状告安民屯屯长吴大勇!纵容军户强占民田,毁我青苗,挪我界石!民政府推诿不理,军户嚣张跋扈!求汉王、求军政府为小民做主!求汉王主持公道,莫让‘保家卫民’成了空话!”
“强占民田?”
“吴屯长?”
“民政府不管?”
人群顿时哗然!军户侵占民田的事,私下早有传闻,但被一个老农当众击鼓告到军政府门前,还是头一遭!这无异于在“军民一家”的招牌上狠狠砸了一锤!
陈武脸色铁青。他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当,将严重动摇李信立国以来苦心经营的军民互信根基!他立刻上前扶起孙老倔:“老丈请起!此事军政司定会严查!若属实,绝不姑息!”他随即厉声下令:“来人!速去安民屯,传屯长吴大勇,及相关涉事军户、柳树村村民代表,即刻到军政司问话!封锁涉事田地,保护现场!”
命令迅速执行。很快,吴大勇带着几个什长和涉事军户,以及柳树村的几个村民代表,都被带到了军政司大堂。李信闻讯,也放下手头事务,亲自赶了过来,坐在主位,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陈敬之、王希等核心官员也悉数到场。大堂内外,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军民。
孙老倔当众陈述,指着被带来的村民和物证(被挪动的界石、被毁的青苗残迹),条理清晰。吴大勇起初还想狡辩,推说界线模糊,是村民无理取闹。但几个涉事军户在孙老倔和村民的指证下,又见李信亲自坐镇,眼神冰冷,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地承认了侵占事实。
“界线模糊?”李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寒意,让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军政府当初划分田亩,界石为证,图纸存档,何来模糊?吴大勇,你身为屯长,不思约束部属,反纵容包庇,甚至威胁苦主!你眼中,可还有《汉武保民约法》?可还记得‘保家卫民’西字?!”
吴大勇噗通跪倒,汗如雨下:“末将……末将知错!末将只是想着多种点粮……”
“想着多种粮?”李信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就可以无视法度,欺凌百姓?!你可知,你手下军户强占的,是百姓活命的口粮!你可知,你今日所为,是在挖我大汉根基,是在寒万千归附汉民之心!”
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所有军官士兵:“本王立国,首重‘保民’!兵从何来?民也!粮从何来?民也!民心所向,才是我们立足西域,对抗强敌的根本!今日军户敢占民田,明日就敢抢民财,后日就敢伤民命!如此行径,与准噶尔暴徒何异?与清廷苛吏何异?!”
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那些原本觉得占点地没什么大不了的军官士兵,此刻都低下了头。
“吴大勇!”李信厉声道,“你身为屯长,驭下不严,纵兵扰民,更兼推诿塞责,罪加一等!按《汉武保民约法》及军律,革去屯长之职,鞭二十!涉事军户,强占民田者,鞭十,所侵田产三倍赔偿苦主!所毁青苗,按市价赔偿!所有赔偿,由吴大勇及涉事军户共同承担,限三日内缴清!”
“鞭二十?三倍赔偿?”堂下响起一片抽气声。这处罚,不可谓不重!
“汉王!末将知罪!末将认罚!”吴大勇脸色惨白,重重磕头。他知道,这己是李信念在旧功的份上,从轻发落了。
“陈武!”李信看向军政司主管。
“末将在!”
“此事,军政司亦有失察之责!责令你部,即日起,重新核查所有军屯、民田界限,绘制详图,公示于众!设立‘田亩纠纷仲裁处’,由军、民、保民府三方派人组成,专司调解裁决此类纠纷!再有军户侵占民田、扰民之事,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不贷!涉事军官,加倍处罚!”
“末将领命!”陈武肃然应道,心中凛然。
李信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斩钉截铁:“今日之事,当为全军警醒!本王在此重申:卫民者,必先自律!兵强马壮,不是为了欺压良善,而是为了守护家园,庇护弱小!凡我汉军将士,务必牢记‘保家卫民’之根本!若有违者,吴大勇便是前车之鉴!”
他走到孙老倔面前,亲手将他扶起:“老丈,让你受委屈了。本王向你保证,此类事情,绝不会再发生!所损田产,三日内必得赔偿。本王再赐你家粮三石,以作补偿。”
孙老倔老泪纵横,颤巍巍地又要下跪:“谢汉王!谢汉王为小民主持公道!老汉……老汉信汉王!信咱们汉军!”
“信”字出口,掷地有声。堂内堂外的百姓们,看着李信公正严明的处置,看着孙老倔感激涕零的样子,心中那份因流离失所而筑起的隔阂与不安,似乎消融了许多。原来,这面“汉”字旗下,真有说理的地方,真有为民做主的王!
而军中的将士们,尤其是那些基层军官,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震撼。汉王的雷霆手段,让他们明白,“保家卫民”绝非一句空话,军纪的利剑,同样悬在他们头顶。吴大勇被当众拖下去行刑的场面,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心中。
风波暂平,但李信深知,这仅仅是开始。军民融合的道路上,还会有更多的摩擦与考验。他需要更完善的制度,更严格的监督,才能真正将“卫民先自律”的理念,融入这支军队的骨髓。
卧龙谷的田埂间,界石被重新扶正,埋得更深。而“民声鼓”的余音,仍在谷中回荡,提醒着每一个人,民心所向,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