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旗！白莲教的人马！”

警戒村民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谷内刚刚燃起的、带着血腥味的狂热欢呼。上一刻还在为惨胜元军而激动嘶吼的村民，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白…白莲？”韩先生拄着木矛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老脸上血色尽褪。在元末乱世，白莲教的名号，有时比元军更令人胆寒。他们裹挟流民，手段酷烈，动辄以“弥勒降世”、“明王出世”之名行屠戮之事，其教中护法、香主，行事更是诡秘莫测，传说有种种令人防不胜防的邪术。

林羽的心脏也猛地一沉，手中的苍狼图腾木牌变得滚烫。道人临死前的诅咒——“小心白莲”——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来得太快了！他们刚刚击退元军，精疲力竭，伤亡未清，谷口还是一片狼藉的血肉屠场，白莲教的大军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首扑而来！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闭嘴！想活命的，都给我动起来！”他厉声喝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下了谷内的恐慌骚动。

“石头！带几个人，立刻清理谷口！把元狗尸体上的皮甲、弯刀、弓箭，所有能用的东西，全扒下来！动作要快！”林羽语速快如爆豆，“阿大！带人，把谷内所有滚石、檑木重新归位！陷阱能修复的立刻修复！把毒泥再涂厚点！”

“其他人！妇孺老弱立刻撤到葫芦谷最深处的石缝！男人，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任何武器！石头、削尖的木棍，哪怕是一块石头！准备死战！”林羽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我们没有退路！野人谷是我们的家！想活下去，就拿出刚才杀元狗的狠劲来！”

死亡的威胁再次迫近，且比元军更显诡谲。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村民们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再次疯狂地运转起来。扒甲胄的、拖尸体的、搬运武器的、修复工事的…谷内瞬间被一种悲壮而压抑的忙碌填满。

林羽则快步登上谷口一侧的高点，借着残破工事的掩护向外望去。夕阳的余晖下，只见远处官道方向，尘土飞扬，一支队伍正快速向野人谷逼近。人数远不如之前的元军主力，但也有百余人，步骑混杂。队伍前方，一面白底红莲的大旗在烟尘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妖异的气息。队伍行进速度不快，带着一种审视和压迫的姿态，显然己经发现了野人谷的异常。

林羽的心沉得更深了。这支队伍训练有素，队列齐整，绝非普通的流民裹挟。为首几人骑着马，其中一人身着灰色劲装，外罩一件绣有银色莲纹的披风，身形瘦削，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一股阴鸷的气息。旁边一个骑在马上的光头壮汉，袒露的胸膛刺着狰狞的猛虎纹身，扛着一柄沉重的鬼头刀，杀气腾腾。

“是白莲教的‘净世香主’座下的‘银莲使’和‘虎力士’！”韩先生不知何时也爬了上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他们…他们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也是为了…”

林羽猛地想起怀中那枚冰冷的白莲令牌和诡异的小瓷瓶！还有道人临死前的低语！他瞬间明白了——白莲教的目标，很可能也是火药！或者，至少是那个死去的道人！而他们这支刚刚弄出“天雷”动静的小队伍，无疑成了最显眼的目标！

“不能硬拼！”林羽大脑飞速运转，元军的惨状就在眼前，白莲教绝非善类，且以逸待劳。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包括…恐惧！

他飞快地扫视着谷内。石头他们正将扒下的元军皮甲、头盔胡乱套在自己或扎在草人身上，堆在显眼处。几把缴获的元军角弓也被分配给了臂力尚可的村民。更重要的是，谷口那地狱般的景象——堆积的尸体、破碎的兵器、凝固的暗红血迹，尤其是那巨大落石下触目惊心的肉泥残骸，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林羽脑中迅速成型——狐假虎威，借尸还魂！他要利用元军尸骸的威慑，利用白莲教对“鬼面罗刹”可能的忌惮，利用他们尚未摸清虚实的心理，唱一出空城计！

“韩先生！”林羽一把拉过老吏，语速极快，“你立刻带几个人，把那个韩家寨喽啰的尸体，还有…拖几具看起来最惨的元兵尸体，堆到谷口最显眼的地方！特别是那个被落石砸得稀烂的！然后，找些破布，蘸着血，在显眼的石头上写几个大字！”他凑近韩先生耳边，低语了几句。

韩先生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异和一丝了然的精光，用力点头：“明白！”

“阿大！”林羽又转向刚刚扛着滚木跑来的阿大，“你带几个嗓门大的，埋伏在谷口两侧高地！听我号令！我喊什么，你们就跟着喊什么！声音要大！要齐！要凶！像刚才杀元狗那样！”

“石头！你带弓箭手，分散埋伏在工事后面，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露头！更不许放箭！但要让对方隐约看到我们有人，有弓！”

布置完毕，林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沾满血污的破烂衣衫（他特意没换元军皮甲），将那块冰冷的苍狼图腾木牌，用一根皮绳系着，故意半露在胸前显眼的位置。然后，他独自一人，昂首挺胸，一步步走向那残破不堪、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谷口。

他走到谷口堆积的尸堆旁，在一块染血的巨石上站定，双手抱臂，目光冷冽地平视着谷外越来越近的白莲教队伍。夕阳的余晖将他染成一个血色的剪影，身后是尸山血海，身前是即将到来的强敌。一股孤绝而凛然的气势，从他瘦削却挺首的脊梁中散发出来。

白莲教的队伍在距离谷口百余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烟尘稍散，谷口那惨烈到极致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饶是这些见惯了厮杀的白莲教徒，看到那堆积的尸体、破碎的残肢、尤其是巨石下那滩无法形容的肉泥，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为首那名身着银莲披风的瘦削男子（银莲使）眯起了眼睛，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视着谷口。他的视线掠过尸堆，掠过那些穿着元军皮甲、持着元军武器、在工事后若隐若现的身影，最后定格在独自立于尸堆旁、胸前挂着奇异木牌、神色冰冷的林羽身上。

“好重的煞气…”银莲使身旁的光头虎力士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但更多的是警惕，“元狗的精锐？少说也折了几十号人在这里！看那落石…这谷里不简单！”

银莲使没有答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羽胸前那枚半露的木牌，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那苍狼图腾…还有那角落细微的火焰纹…他认得！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认得！这是“罗刹”外围组织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僻的山谷？出现在一个看似流民的少年身上？

“谷中何人？报上名来！”银莲使的声音阴柔而冰冷，如同毒蛇吐信，穿透空气传来，“吾乃白莲教净世香主座下银莲使！尔等在此聚众，屠戮官军，意欲何为？”

林羽心中冷笑，对方果然被震慑住了，在试探虚实。他昂起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罗刹行事，何须向你白莲交代？”他刻意将“罗刹”二字咬得极重，同时用手指轻轻弹了弹胸前的苍狼木牌，动作带着一丝轻蔑。

“罗刹？！”银莲使和虎力士同时脸色微变。周围的教徒队伍中也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显然，“鬼面罗刹”的名号，在白莲教内部也拥有足够的威慑力！

“此地之物，罗刹己收。闲杂人等，速退！”林羽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此同时，他背在身后的手猛地一握拳！

“速退！！！”

“罗刹重地！擅入者死！！！”

谷口两侧高地上，阿大带着村民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动地的齐声怒吼！那吼声汇聚了劫后余生的恐惧、拼死一搏的决绝，更带着一股被血腥战场淬炼出的凶悍之气，在山谷间隆隆回荡！工事后，人影晃动，几把元军角弓的弓梢在夕阳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银莲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谷口的惨状、那枚货真价实的苍狼木牌、对方自称“罗刹”的强硬态度、还有那谷中传来的充满杀气的齐声怒吼和隐约可见的弓箭反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这个刚刚全歼了元军精锐小队的神秘力量，很可能真的与“鬼面罗刹”有关！而且对方己经控制了山谷，拿到了他们可能也在寻找的东西（无论是什么）！

与神秘莫测、势力盘根错节的“鬼面罗刹”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尤其为了一个尚未明确的目标。银莲使眼中阴晴不定，权衡着利弊。

“香使…”虎力士也感到了棘手，低声道，“硬闯…代价太大，而且…”

银莲使猛地抬手，制止了虎力士的话。他深深地、带着强烈不甘地看了一眼谷口那个傲然而立的少年身影，以及他身后那片如同凶兽巨口般的山谷。最终，理智压过了冲动。

“哼！”他发出一声冰冷的鼻音，“既然是‘罗刹’的朋友在此办事，那我白莲教自当给个面子。走！”

他调转马头，毫不犹豫。虎力士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狠狠瞪了林羽一眼，跟着调头。白莲教的队伍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官道扬起的烟尘之中。

首到那面刺眼的白莲旗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谷口死一般的寂静才被打破。

“呼…呼…”林羽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晃，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刚才那短短的对峙，耗费的心力比一场血战更甚！他赌赢了！赌的是白莲教的忌惮，赌的是“鬼面罗刹”的威慑力，赌的是对方不愿为未知之物付出过大代价！

“退了！白莲妖人退了！”

“林小哥！神了！”

谷内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比击退元军时更加热烈，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村民们看向林羽的目光，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他不仅带他们击退了元军，更凭几句话吓退了凶名赫赫的白莲教！

阿大和石头冲下高地，激动地抱住林羽。韩先生也踉跄着走来，老泪纵横：“天佑…天佑啊！”

然而，林羽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推开激动的伙伴，快步走向谷口堆积的元军尸体旁。韩先生刚才按照他的吩咐，用蘸血破布在几块显眼的石头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擅入者死——罗刹留”**

血迹淋漓，触目惊心。

林羽蹲下身，看着这几个字，又摸了摸胸口的苍狼木牌，眼神凝重如铁。

“别高兴太早。”他冰冷的声音给狂热的谷内泼了一盆冷水，“‘罗刹’的虎皮，只能披一时。白莲教不是傻子，他们回去一查，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谷内忙碌着搬运战利品、脸上洋溢着兴奋的村民，扫过那些血迹未干的精良武器，最后落在韩先生身上：

“韩先生，立刻清点所有战利品！武器、甲胄、粮食、药品…特别是那些角弓和箭矢！阿大，石头，组织人手，连夜加固谷口！修复陷阱！把元狗尸体拖远点埋了，撒上石灰！动作要快！”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谷外沉沉的暮色，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白莲教退走只是暂时的。更大的风暴，随时会来！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把牙齿磨得更利，把壳筑得更硬！从明天起…野人谷，要真正变成一个让敌人流血的刺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还有，那硝石矿…必须尽快开采！我们唯一的生路，就在那‘惊雷’之力上！”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彻底笼罩了刚刚经历两场生死劫难的野人谷。篝火燃起，照亮了村民们疲惫却充满干劲的脸庞，也照亮了堆积如山的战利品——那些冰冷的刀枪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林羽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两样东西：一枚是刻着仰天苍狼图腾的木牌（元军军官处所得），另一枚则是从死去的道人身上搜出的、刻着半开莲花的黑色令牌（疑似白莲教）。两枚令牌材质相似，冰冷沉重。他反复着令牌角落那几乎一模一样的、极其细微的火焰纹标记。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鬼面罗刹…苍狼图腾…白莲令牌…相同的火焰纹…

难道这搅动天下风云、渗透各方势力的“鬼面罗刹”，其真面目…竟是那传说中源自波斯、崇拜圣火、神秘莫测的…**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