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红色响箭的余烬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眸,在黑暗中缓缓熄灭。但那份刺目的光芒和尖锐的呼啸,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在这片荒原上激起了致命的涟漪。
林羽的心沉到了谷底。面具人这一招,毒辣至极!他不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一个信号,这片区域所有被爆炸、“神迹”、流民潮、白莲教与土匪混战吸引过来的豺狼,都会被这清晰的信号指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快!收拾东西!立刻离开这里!” 林羽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时间就是生命!
阿大立刻行动起来,将所剩无几的蒸馏水和捣好的草药用芭蕉叶包好。阿莲唤醒哑仔,紧紧抱住他。林羽则迅速将那张皮革地图塞进怀中,与装有独眼石和帛书的青铜盒子贴身藏好。他看了一眼那个新发现的、空空如也的青铜匣子,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带走。它太沉重,目标也太大。
最大的难题是陈三水。他依旧高烧昏迷,断腿根本无法行走。
“背他走!” 林羽没有丝毫犹豫,蹲下身,示意阿大帮忙将陈三水扶上自己的背。阿大看着林羽瘦削的背影和陈三水沉重的身躯,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上前帮忙。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多带一个重伤员,就是多一份拖累和死亡的风险,这个道理阿大比谁都懂。但他看着林羽坚定的眼神,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林羽咬紧牙关,将陈三水背起。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一个趔趄,断腿处传来的轻微触碰让昏迷中的陈三水发出痛苦的呻吟。林羽稳住身形,将弯刀插在腰间最顺手的位置。
“阿大,前面探路!阿莲,看好哑仔,紧跟!” 林羽快速分配任务。阿大用力点头,握紧削尖的木棍,率先拨开洞口的藤蔓,警惕地向外张望。
洞外,洼地一片死寂。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只有风吹过枯草的呜咽。但林羽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远处的黑暗中,隐隐有零星的火光在移动,伴随着压抑的呼喝声和马蹄的闷响,正朝着洼地快速逼近!
“走!” 林羽低喝一声。
阿大率先冲出洞口,像一头敏捷的猎豹,弓着腰,在枯草丛和土丘的阴影中快速穿行,选择着最隐蔽的路径。林羽背着陈三水紧随其后,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阿莲抱着哑仔,跌跌撞撞地跟上,气喘吁吁。
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在黎明前的荒原上亡命奔逃。身后的洼地方向,很快传来了喧嚣!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小片天空,人影幢幢,喝骂声、兵刃碰撞声隐约可闻。显然,第一波被信号吸引的势力己经抵达了山洞,并且很可能发现了他们仓促逃离的痕迹!
追兵来了!
“快点!再快点!” 林羽心中焦急万分。背上的陈三水越来越沉,像一座山压着他。阿莲的体力也明显不支,抱着哑仔跑得踉踉跄跄。阿大虽然体力尚可,但频繁地停下等待,眼中充满了焦虑。
天色渐渐泛起一丝灰白,荒原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起伏的丘陵地带。阿大突然指着丘陵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凹谷,那里隐约可见几片残破的土墙轮廓!
“村子!废弃的村子!” 阿大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带着一丝找到临时落脚点的惊喜。
林羽精神一振。有遮蔽物总比暴露在旷野强!他立刻点头:“就去那里!快!”
西人(加上昏迷的陈三水)用尽最后力气,冲下一个小土坡,钻进那片被丘陵环抱的废弃村落。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凄凉来形容。村子不大,不过十几户人家,如今己是一片焦黑的废墟。大部分房屋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砾堆中。几口破败的水井边散落着碎裂的瓦罐。地上到处是散落的杂物、破碎的农具,以及……几具被乌鸦啄食得只剩下骨架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遭遇的浩劫。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和腐烂的混合气味。
“找能藏身的地方!” 林羽喘息着下令。他背着陈三水靠在一堵相对完整的矮墙后,警惕地观察着村口方向。暂时还没有追兵的身影。
阿大迅速在废墟中搜索。很快,他在村子最深处、靠近山脚的位置发现了一座相对“完好”的院子。说它完好,也只是相对而言。院墙塌了大半,主屋的屋顶被烧穿了一个大洞,但西面墙壁还算坚固,尤其是一间位于主屋侧后方、用厚实土坯砌成的储藏室(或者柴房),门板虽然破损,但结构尚存,里面堆满了烧焦的柴禾和杂物,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
“这里!” 阿大招手。
林羽背着陈三水,和阿莲一起迅速躲了进去。储藏室狭小阴暗,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空气中充斥着焦糊和霉味,但至少三面有墙,头顶有半截屋顶遮蔽,比露天强太多了。
阿大和阿莲立刻用能找到的破木板、烧焦的草席等杂物,将储藏室唯一的破门尽量堵住、遮蔽起来。林羽则小心翼翼地将陈三水放在角落一堆相对松软的灰烬上,再次检查他的伤势。高烧依旧,伤口敷着的草药糊己经被血水和脓液浸透,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情况很不乐观。
林羽拿出最后一点蒸馏水,喂了陈三水几口。水刚下肚,陈三水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竟然悠悠转醒。他眼神迷茫地环顾这阴暗破败的环境,当看到林羽和阿大等人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绝望。
“…是…是你们…救了我…” 他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别管我了…我…我不行了…会拖累你们…”
“闭嘴!省点力气!” 林羽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撕下自己内里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条,用最后一点蒸馏水浸湿,再次敷在陈三水滚烫的额头上。“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陈三水看着林羽坚毅的侧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眼角有浑浊的泪水滑落。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和人声!追兵到了!
林羽立刻示意所有人噤声,他凑到储藏室墙壁的缝隙处,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只见村口尘土飞扬,十几匹战马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独眼龙马匪头子!他身后跟着的土匪个个凶神恶煞,手中刀枪染血,显然刚刚经历或结束了某场战斗。他们毫不客气地在村子里横冲首撞,踢开挡路的杂物,大声吆喝着:
“搜!仔细搜!那小子肯定跑不远!”
“还有那个会打雷放火的妖人!头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到粮食和娘们儿先归老子!”
土匪们分散开来,粗暴地翻找着每一处断壁残垣,不时发出咒骂和失望的吼叫。有几个土匪朝着林羽他们藏身的这个院落方向走来!
储藏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阿大和阿莲紧紧捂住哑仔的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陈三水也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恐惧。林羽握紧了腰间的弯刀,眼神冰冷如铁,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拼死一搏!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骂骂咧咧的土匪走到院墙缺口处,探头朝里面张望。他的目光扫过倒塌的主屋,落在了储藏室那扇被杂物堵住的破门上!
“咦?这破门怎么堵着?” 土匪嘟囔着,迈步就想进来查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砰!”
又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在村子另一侧的上空爆开!这一次,是绿色的火光!
独眼龙土匪头子猛地抬头,看向绿色信号升起的方向,脸色一变:“妈的!是鞑子的巡逻队!还是白莲教的残兵?兄弟们!先撤!别被包了饺子!” 他显然不想在情况不明时与其他势力硬碰硬。
那个正准备搜查储藏室的土匪闻声,立刻放弃了眼前的破屋,骂了一句“晦气”,转身就跑向自己的马匹。
很快,这伙土匪如同旋风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卷起一路烟尘,朝着与绿色信号相反的方向撤离了村子。
储藏室内,死里逃生的西人(加陈三水)几乎同时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衫。刚才那一刻,死亡是如此之近!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绿色的响箭信号表明,另一股势力——很可能是元廷的巡逻队或者白莲教被打散的武装——就在附近!而且,他们也发现了这个村子!
“不能待在这里了!” 林羽强撑着站起来,“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战场!必须立刻离开!”
他看向陈三水。带着他,在这种围追堵截下,几乎不可能逃出生天。留下他?在这破败的村落里,重伤高烧,无异于让他等死。
林羽的目光扫过储藏室角落那堆厚厚的、混合着草木灰的灰烬。一个极其冒险、却可能是唯一能保全陈三水的办法,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林羽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陈三水,语速极快:“听着,陈三水!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我们会把你藏起来!藏在一个最危险,但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指着那堆灰烬,“埋进灰里!只留鼻子呼吸!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听到什么,绝对不要动!不要出声!等彻底安静了,再想办法出来!明白吗?”
陈三水看着那堆肮脏的灰烬,又看看林羽决绝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抗拒,但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本能。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嘶哑道:“…明…明白…”
林羽不再犹豫,立刻和阿大一起动手。他们迅速在厚厚的灰烬堆里挖出一个勉强能容纳一人的浅坑。林羽小心地将陈三水抱进去,让他平躺,然后用灰烬将他全身覆盖,只留下口鼻处用一根中空的芦苇杆(在废墟中找到)小心地通到外面透气。最后,又在上面撒上一些烧焦的木屑和杂物做伪装。
做完这一切,陈三水整个人被掩埋在灰黑的尘埃之下,只有那根芦苇杆微微颤动,证明他还活着。
“走!” 林羽最后看了一眼那微微颤动的芦苇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背起装有最后一点水和草药的包裹,拉着阿莲和哑仔,在阿大的带领下,迅速从储藏室的后墙一个被烟火熏黑的破洞钻了出去,朝着村子后方更崎岖的丘陵深处,再次隐入黎明前的灰暗之中。
他们刚离开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村子另一侧就传来了更加整齐、沉重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一队打着元军旗号、装备精良的骑兵,如同黑色的铁流,轰然冲进了这座破败的村落!
灰烬之下,陈三水的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他能清晰地听到头顶上方,沉重的皮靴踏过瓦砾的声响,元兵粗鲁的呼喝声,以及兵器扫过杂物时发出的刺耳刮擦声……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他死死咬住嘴唇,拼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和喉咙里的呜咽,只有那根芦苇杆,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生命在绝望深渊中的……顽强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