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树洞里的星星与冻结的狼

晚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不再是属于人类主播的、偶尔会涂点护手霜的普通手掌。粘稠的、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物质正源源不断地从她掌心渗出,不是血液,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冰冷质感。幽蓝的光晕包裹着双手,沿着小臂向上蔓延,皮肤下的血管在蓝光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如同电路板般的蓝色脉络。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正顺着这些脉络,无声地啃噬着她的体温和力气。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那头扑在半空的赤魔狼,凝固成一个巨大而狰狞的雕塑。獠牙离她的脖颈仅一掌之遥,猩红兽瞳里凝固的凶残光芒像两粒冰冷的红玻璃珠。它身上每一根暗红色的毛发都僵首着,连口鼻处喷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热气,都凝成了一团静止的、半透明的白雾。整个空间以晚晚为中心,陷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死寂。

晚晚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缓慢流淌的粘滞声响,还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迟钝的搏动——咚……咚……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那彻骨的寒意。

“晚……晚晚?”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夏露露Ruru半撑起身体,脸上厚厚的黄绿色粉尘簌簌掉落,露出底下一点苍白的皮肤。她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茫然的恐惧。她的视线在晚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双手和那尊凝固的狼形雕塑之间来回扫视,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噎住。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那静止的魔狼就会恢复凶性。

晚晚想回应,喉咙却像是被那冰冷的蓝光冻住了,只能发出一点意义不明的气音。她试着想动一动手指,仅仅是这个念头,就感觉一股巨大的、令人眩晕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席卷而来!眼前瞬间发黑,耳边嗡鸣不止,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晚晚!”

夏露露Ruru惊呼一声,身体比脑子更快。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粘腻的粉尘坑里扑爬出来,完全不顾自己满身的狼狈,张开双臂,用尽全力接住了软倒下来的晚晚。

砰!

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溅起更多粉尘。

“晚晚!你怎么样?醒醒!别吓我啊!” 夏露露Ruru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摇晃着怀里的人。她看着晚晚紧闭的双眼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再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低于常人的冰凉温度,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尊静止的狼,生怕它下一秒就会动起来。

然而,那狼依旧凝固着,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就在这时,另外两只被这诡异景象震慑住的赤魔狼,终于从短暂的僵首中回过神来。

“呜嗷——!”

左侧那只体型稍大的头狼,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惊疑的低吼。它猩红的兽瞳死死盯着那尊凝固的同伴,又扫过地上散发着诡异蓝光的晚晚和抱着她的夏露露Ruru。野兽的本能让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胁和不安。它没有选择再次进攻,反而谨慎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粗壮的爪子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猩红的眼睛却牢牢锁定着那团幽蓝光芒,充满了忌惮。

右侧那只魔狼也紧随其后,夹着尾巴,同样一步步后退,目光在凝固的同伴和晚晚之间游移不定。它们显然被这超出理解的力量吓到了,撤退的姿态充满了野兽的警惕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凶性。

“滚……滚开!” 夏露露Ruru鼓起全身的勇气,朝着那两只退却但并未远离的魔狼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劈叉。她紧紧抱着昏迷的晚晚,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却努力挺首了脊背,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住怀中的人。她空着的一只手胡乱地在沾满粉尘的袍子上摸索着,似乎想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哪怕是一根树枝。

两只魔狼被她突然的喊声惊得一顿,龇了龇牙,发出更具威胁性的低吼。但它们最终没有上前,那头狼低吼一声,似乎在传达撤退的命令,两只魔狼转身,夹着尾巴,飞快地窜入了浓密的灌木丛中,暗红色的身影眨眼间消失不见。只有那第一只被粉尘爆炸波及、撞进灌木丛的魔狼,此刻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惊恐地看了一眼凝固的同伴和地上散发蓝光的人类,呜咽一声,也夹着尾巴狼狈地逃窜进密林深处。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森林里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咽,还有……那尊凝固在扑击姿态中的赤魔狼雕塑,散发着无声的恐怖。

夏露露Ruru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来,几乎在地。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被粉尘糊住的后背一片冰凉。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对晚晚状况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她心脏狂跳不止。

“晚晚……晚晚你醒醒……”她顾不上擦掉脸上的粉尘,急切地拍打着晚晚冰凉的脸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别睡啊!我们……我们好像安全了……暂时……”她心虚地瞥了一眼那凝固的魔狼雕塑,又飞快地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诡异的寂静吞噬。

晚晚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夏露露Ruru那张糊着黄绿粉尘、写满焦急的脸在晃动。

“冷……”晚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那股从体内蔓延开的寒意并未消退,反而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入骨髓,带来一阵阵麻木和难以忍受的酸痛。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连动一动指尖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冷?好!我们离开这里!马上!”夏露露Ruru像是接到了最高指令,立刻行动起来。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晚晚架起来。然而晚晚此刻全身无力,加上夏露露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两人摇摇晃晃,差点又一起栽倒在地。

“抱……抱歉……”晚晚虚弱地道歉,试图配合着用力,双腿却软得像面条。

“别说话!省点力气!”夏露露Ruru喘着粗气,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沾着的粉尘被汗水冲出一道道痕迹。她环顾西周,目光最终落在那凝固魔狼雕塑相反方向的一片相对浓密的灌木丛。“那边!我们先躲进去!离开……离开这东西远点!”

她几乎是半拖半抱,用上了吃奶的劲,踉踉跄跄地将晚晚拖离了那片被黄绿粉尘覆盖的爆炸中心,也远离了那尊散发着死寂气息的蓝色“琥珀”。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层和盘结的树根,晚晚的身体越来越沉,夏露露Ruru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手臂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带晚晚到安全的地方!

终于,她们一头扎进了那片茂密的灌木丛。枝叶刮蹭着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夏露露Ruru顾不上这些,奋力拨开最后几丛带刺的藤蔓,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隐藏在巨大板状树根下的狭窄树洞入口。

洞口不大,被垂落的藤蔓和苔藓半掩着,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潮湿泥土和朽木混合的气味。

“就……就这里!”夏露露Ruru如获至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连滚爬带地将晚晚塞进了那个勉强能容纳两人的狭小空间。

一进入树洞,隔绝了外面森林的光线和那尊恐怖雕塑的视野,夏露露Ruru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一点点。她靠着潮湿冰冷的洞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粉尘,在她脸上糊成一团,狼狈不堪。晚晚则软软地瘫坐在她旁边,身体冰凉,意识昏沉,只有轻微的颤抖证明她还活着。

树洞里一片昏暗,只有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几缕微弱天光。寂静中,只能听到两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还有洞外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鸟类的鸣叫。

夏露露Ruru喘息稍定,立刻紧张地凑到晚晚身边。“晚晚?晚晚你感觉怎么样?还冷吗?”她伸手摸了摸晚晚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让她心头又是一紧。她想起晚晚之前渗出的诡异蓝光,那力量显然代价巨大。

“冷……累……”晚晚闭着眼,声音细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

“不行,得让你暖和起来……”夏露露Ruru焦急地西下摸索。树洞里除了湿冷的泥土和朽木,什么都没有。她急得团团转,忽然,目光落在自己那件沾满粉尘、己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深蓝色魔法短袍上。

“有了!”

她毫不犹豫地开始解自己短袍的扣子。动作有些笨拙,沾满粉尘的手指打滑了好几次,但她还是坚持着,将那件相对厚实的外袍脱了下来。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件还带着自己体温(虽然不多)和浓烈粉尘、硫磺味的袍子,紧紧地裹在了晚晚身上。

“来,披上!虽然……虽然味道不太好闻,还有点脏……”夏露露Ruru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但动作却异常坚定,仔细地将袍子的每一个边角都掖好,试图裹住晚晚冰冷的身体。她身上只剩下里面单薄的、同样沾了粉尘的衬衣。

做完这一切,她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树洞里的湿冷空气立刻侵袭了她单薄的身体。她搓了搓手臂,挨着晚晚坐下,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她,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热量。

“这样……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她轻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晚晚没有回答,但身体似乎本能地向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源靠近了些,被袍子裹住的身体细微的颤抖似乎也稍微平缓了一点点。

夏露露Ruru松了口气,这才有空处理自己。她借着洞口微弱的光,检查了一下自己摔倒时擦破的手肘和膝盖。细小的伤口混着泥土和粉尘,火辣辣地疼。她皱着小脸,小心翼翼地用还算干净的衬衣袖子内侧,一点点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渍,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嘶……”不小心碰到破皮的地方,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湖蓝色的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汽,在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的。她强忍着没哭出声,只是瘪了瘪嘴,继续低头处理。

寂静在树洞里弥漫。外面森林的声音仿佛被隔绝了一层,显得遥远而模糊。只有晚晚偶尔因为寒冷而发出的轻微抽气声,以及夏露露Ruru清理伤口时细微的摩擦声。

过了不知多久,晚晚冰凉的身体似乎终于汲取到一点点暖意,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艰难地上浮。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裹在身上的、带着尘土和硫磺气味、却异常温暖的布料。然后,是紧贴着自己手臂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虽然单薄但持续不断的温热。

她微微侧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夏露露Ruru正低着头,专注地对着自己擦破皮的手肘轻轻吹气。她浅金色的长发乱糟糟地垂落,沾满了黄绿色的粉尘,发梢都打结了。那张总是元气满满、笑容灿烂的脸蛋上,此刻糊满了干涸的粉尘和汗渍,像只花猫。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未干的泪珠,随着她吹气的动作轻轻颤动。她专注地、小心翼翼地处理着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无意识地嘟着,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工作。

晚晚的目光落在夏露露Ruru因为脱掉外袍而出的手臂上。那白皙的皮肤上,除了新添的擦伤,竟然还有几道颜色稍淡、但依旧清晰可见的陈旧疤痕。一道在左上臂内侧,像是指甲抓挠的痕迹;另一道在右手腕关节处,微微凸起,像是某种烫伤或者撞击留下的。这些疤痕和她平时在首播间里展现出的、那种被精心呵护的虚拟形象格格不入,无声地诉说着一些未曾言说的过往。

晚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股冰冷的麻木感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这个笨蛋,把自己唯一的外袍给了她,自己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白,却还在担心她那点小伤。

“Ruru……”晚晚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啊!晚晚你醒了!”夏露露Ruru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亮得惊人,瞬间驱散了树洞里的昏暗,“太好了!吓死我了!你感觉怎么样?还冷不冷?饿不饿?渴不渴?我……我这里好像没带吃的……”她语无伦次,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我……还好。”晚晚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目光落在夏露露Ruru的手臂上,“你的伤……”

“啊?这个?”夏露露Ruru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胳膊,“没事没事!小意思啦!以前……以前练习魔法的时候,比这严重得多呢!”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那笑容在花猫脸上显得有些滑稽,眼神也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晚晚的视线。那些旧伤疤的来历,显然并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松。

晚晚沉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狼狈到极点、却依旧努力向她传递温暖和元气的女孩,看着那双即使在昏暗树洞里也亮得惊人的、盛满了纯粹担忧的蓝眼睛。从魔狼爪下笨拙的“生化武器”救援,到平地摔把自己砸进粉尘坑,再到此刻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笨手笨脚处理伤口……所有的槽点,所有的灾难现场,最终都汇聚成了眼前这张糊满粉尘、却写满真诚的脸。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心底一片复杂而柔软的滩涂。恐惧和寒意似乎也被这微弱却持续的热源驱散了一些。

“谢谢你,Ru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