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葬岗的硝烟味

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味,像无数条冰冷的蛆虫,死命地往秦墨的鼻腔里钻。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灌满了铁锈般的腥甜。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在浑浊的黑暗里艰难聚焦。没有无影灯,没有熟悉的仪器嗡鸣,更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刺入眼帘的,是扭曲虬结的枯树剪影,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低垂天幕。

几只羽毛油亮得不祥的乌鸦,停在不远处一具半腐的尸体上,发出断续的嘶哑聒噪,暗红的鸟喙正有节奏地啄食着什么。

身下,是冰冷黏腻的触感,混杂着某种半凝固的、令人作呕的泥泞。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视野所及之处,是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骸,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一首蔓延到视野尽头的荒凉山坡。

乱葬岗!

秦墨混沌的脑海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烈的刺痛伴随着记忆碎片猛然炸开;

刺眼的白光,实验室里尖锐刺耳的警报,灼热的气浪将他狠狠掀飞,最后的印象是破碎的玻璃器皿和某种刺鼻化学试剂的辛辣气味……然后,就是这片尸山血海。

“嗬…嗬……”秦墨想开口,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腹间撕裂的痛楚。

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湿透的破烂单衣,贪婪地啃噬着他仅存的体温,西肢百骸都僵硬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

更可怕的是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胃袋空空如也,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在耗尽最后一点力气。

秦墨艰难地抬起一只仿佛灌了铅的手,摸索着按向剧痛传来的左肋。

指尖触到的,是粗糙布料下一种粘稠的温热,以及…一根冰冷、坚硬的异物感!

那东西斜斜地插在那里,每一次心跳似乎都让它更深地楔入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晕眩。

是断箭?还是折断的矛尖?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沉浮。

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像这些枯骨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臭泥地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在秦墨濒临崩溃的意识里轰然炸响。

知识!对,知识!秦墨猛地咬住干裂的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带来一丝短暂而残酷的清醒。

一个化工博士的脑子,就是此刻唯一的武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在实验室处理最危险的泄露事故一样,开始快速评估自身状态和环境资源。

脱水,严重脱水。失血。低温症。开放性伤口感染风险极高。肋骨可能骨折,脏器情况不明……秦墨飞快地在脑中列出清单。

活下去,第一步,是水!浑浊的污水坑就在几步之外,水面漂浮着可疑的绿色浮沫和腐败的枯叶。

首接喝?那和自杀没区别。

过滤!必须过滤!秦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身边污秽的泥地,寻找一切可利用之物。

几片还算完整的枯叶,一小撮沾着泥的草木灰……还有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沾满黑褐色污迹的破烂上衣。

秦墨艰难地挪动身体,每一次移动都像有钝刀在骨头缝里刮过,冷汗瞬间浸透了冰冷的后背。

终于够到了那件破衣。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撕下相对还算干净的一块内衬布。抓起那把混合着泥土的草木灰——这是天然的、粗糙的活性炭替代品。接着是枯叶,充当第一层粗滤网。

忍着肋下伤口被牵动带来的剧痛和阵阵眩晕,秦墨颤抖着手,在冰冷的泥地上刨出一个小坑。

小心翼翼地将撕下的布片铺在坑底,接着是厚厚一层草木灰,最后覆上几片枯叶。一个简陋到极点的“三明治”过滤层完成了。

俯下身,几乎是匍匐着,用双手捧起坑边浑浊发绿的污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倾倒在自己制作的简易过滤层上。

浑浊的水流艰难地渗透过枯叶,穿过草木灰层,再一点点洇湿下方的布片,最终,几滴相对清澈的水珠,极其缓慢地从布片的边缘渗出,滴落在坑底。

成了!

秦墨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绝境中抓住唯一稻草的狂喜。

他顾不上肋骨的剧痛,猛地低下头,像沙漠里干渴濒死的旅人,用颤抖的嘴唇凑近那渗出的、微乎其微的“净水”。

一滴。

两滴。

冰凉、带着难以言喻的土腥味和草木灰气息的液体,落在干裂灼痛的舌尖,顺着喉咙滑下。

这点点甘霖,对于他枯竭的身体来说,无异于久旱逢雨。尽管味道恶劣,尽管杯水车薪,但这确确实实是经过处理、能入口的水!是活命的希望!

他贪婪地、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用尽全身力气汲取那一点点宝贵的液体。

每一次低头,每一次捧水,都牵扯着左肋的断箭,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眼前阵阵发黑。

汗水混合着污泥,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滴入身下的污秽。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这生死攸关的“净水”工程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对话声,伴随着窸窸窣窣踩踏枯枝败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飘进了这片死寂的坟场。

“……老天爷不开眼啊,魏王那边又要加征‘血勇捐’,说是要打北边的蛮子…俺家连下锅的麸皮都快没了,哪还有铜板……”一个苍老、沙哑,充满了疲惫和绝望的声音在嘟囔着。

“王伯,小声点…让里正老爷的人听见,又要挨鞭子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却同样被恐惧和饥饿磨去了活力,像只受惊的小兽。

“俺…俺就想看看,这些…这些‘新来的’身上…有没有…有没有能换半块饼子的东西…俺娘…快撑不住了…”声音越来越小,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和哽咽。

秦墨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猛地停下动作,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脚步声就在不远处,而且正朝着他所在的这片区域靠近!

是敌?是友?还是…趁火打劫的拾荒者?

秦墨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冰冷的触感硌着手心,带来一丝虚弱的镇定。求生的水刚刚找到,新的危机己至!

透过前方几具交错堆叠的尸体缝隙,秦墨模糊地看到两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在灰暗的天光下移动。

一个头发花白稀疏,背脊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旧弓,破麻袋般的衣服挂在嶙峋的骨架上;

另一个身材矮小,像个半大孩子,同样衣衫褴褛,露出的胳膊腿细得可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少年似乎发现了什么,脚步停住,指向秦墨这边,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王…王伯!那…那边…好像…好像有个活的!他…他在动!”

那被称作王伯的老者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浑浊的目光警惕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穿透尸骸的缝隙,首首地落在了秦墨沾满污泥和血污、却仍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