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生开口说话后，对文字和图形的兴趣似乎被彻底点燃了。他不再满足于看父亲修册，开始主动要求认字、写字。张世安便利用工余时间，在沙地上，或用烧焦的木炭在废纸上，教他一些简单的字。

火生的学习能力惊人。张世安教过的字，他几乎过目不忘，而且对字形的结构、笔锋的走势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他尤其喜欢画图，常常一个人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后湖的轮廓、库房的布局，甚至是他记忆中模糊的陈家别院的影子。

这天傍晚，张世安在灯下整理库务文书。火生则趴在桌子的另一头，用一块小石板和石笔（张世安给他做的），专注地画着什么。他画得很认真，小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努力回忆。

“爹，”火生忽然抬起头，把石板推到张世安面前，“这个……人……是谁？”

张世安放下笔，看向石板。只见火生用稚嫩的线条画了一个模糊的人像轮廓，穿着像是宫装，发髻高耸。在人像旁边，火生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一个张世安从未教过他的、结构相对复杂的字：

“恭”

张世安心中猛地一跳！“恭”？他立刻联想到皇宫！联想到皇史宬！联想到那些森严的殿宇和匆匆而过的宫装身影！

“火生，这个‘恭’字，是谁教你的？”张世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火生摇摇头：“没教……看到……就记得……”他指着自己画的宫装人像，“她……在看书……哭……”

在看书？哭？张世安的心跳得更快了！火生在皇史宬里，除了那些老太监，难道还见过别的宫装女子？而且是在看书？还哭了？

“火生，告诉爹，你在哪里看到这个人的？她长什么样？”张世安蹲下身，看着儿子的眼睛。

火生努力回忆着，小脸上露出困惑：“在……好多书……的屋子（皇史宬）……旁边……小屋子……窗……看见的……她……白白的……脸……瘦瘦的……眼睛……红红的……看一本……旧旧的书……流眼泪……”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有……坏人……守门……不让进……”

张世安越听越心惊！皇史宬旁边的小屋子？哭泣的宫装女子？看守的坏人？这绝非普通的宫女！难道是……某位失势的妃嫔？被软禁在皇史宬附近？她看的是什么书？为何哭泣？火生怎么会看到她？又为何对这个“恭”字印象如此深刻？这个字，是否与他的身份有关？

他猛地想起宫中秘闻：万历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与一位姓王的恭妃（皇长子朱常洛生母）势同水火。王恭妃常年被幽禁，处境凄凉……“恭”字！难道火生无意中窥见的，竟是那位被幽禁的王恭妃？！

这个念头让张世安浑身发冷！火生那“心通图影”、“过目不忘”的能力，让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景象！这或许就是离宫后遭遇连环刺杀的另一层原因？有人不想让火生记住王恭妃的存在？或者……王恭妃身上，也隐藏着什么秘密？

“火生，”张世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石板上那个“恭”字，“这个字，还有你画的这个人，以后……不要画了，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记住爹的话，忘掉它，就当……从来没看见过。好吗？”

火生看着父亲异常严肃甚至带着恐惧的眼神，虽然不解，但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嗯……不说……不画……”

张世安拿过石板，用袖子用力擦掉了那个“恭”字和人像。但擦掉的只是墨迹，那深宫中的惊鸿一瞥，那无声的泪水，以及由此牵扯出的巨大秘密和危险，却如同烙印，深深留在了父子二人的心底。稚子无心的一笔，却掀开了深宫最隐秘角落的一角，透出的寒意，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