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看着火生画出的那座临水的华丽楼阁,眼神锐利如鹰。画中妇人模糊的面容和腰佩纹饰的细节,如同两道刺破迷雾的强光。这绝非普通人家!结合火生对青铜碎片纹饰的剧烈反应,这座楼阁和楼中人,很可能就是火生悲惨遭遇的源头,也是“飞诡”与纵火案幕后黑手的关键线索!
“秦淮河畔,临水楼阁,重檐歇山,门前石狮……”陆铮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脑中飞速检索着南京城符合这些特征的建筑,“符合此等规格的,非富即贵,多是旧日勋贵别业或顶级青楼楚馆。范围可以缩小。”
“大人,火生画中那妇人……”张世安指着画中二楼窗户里的人影。
“是突破口。”陆铮点头,“但仅凭此画,如同大海捞针。我们需要更多线索,缩小范围。”他目光转向张世安,“你之前提过,那片残纸的纸张,是苏州澄心堂的楮皮纸?”
“是,我师兄陈三鉴定的,专供官衙豪绅。”
“苏州澄心堂……”陆铮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张世安,本官给你一个任务。告假,带火生去一趟苏州。”
“去苏州?”张世安一惊。
“对!追查那批纸!”陆铮斩钉截铁,“澄心堂是源头。查清万历十年下半年,尤其是大火前后,有哪些南京的官衙或显贵之家,大量采购过他们特供的这种楮皮纸!特别是……采购记录里有没有特别的要求,或者收货地址指向秦淮河畔的某处楼阁!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指向画中楼阁的线索!”
张世安明白了陆铮的意图。纸张是消耗品,又是特供,采购记录就是一条清晰的溯源链!远比在南京盲目寻找那座楼阁更有效率!
“可是大人,周主簿刚被拿下,库里……”张世安担心库内变故。
“周主簿己是弃子,他背后的人现在最想的是息事宁人,暂时不会动你,以免再生枝节。钱师爷的金子就是证明。”陆铮分析道,“况且,你们离开南京,反而能跳出他们的视线。本官会放出风声,说你是带哑童去外地寻医问药,平息流言。这是最好的机会!”
张世安看着怀中依旧惊魂未定的火生,又看看陆铮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知道这是唯一能揭开真相、保护火生的路径。他深吸一口气:“小人遵命!”
陆铮迅速做了安排。他给了张世安一份盖着锦衣卫暗记的路引,一小袋碎银作为盘缠,并告知了在苏州可联络的一个隐秘线人地址。同时,他也警告:“此行凶险。对方势力盘根错节,耳目众多。务必小心谨慎,若有异动,立刻撤离!火生的安全第一!”
两天后,张世安以“带哑童赴苏州寻访名医”为由,向库内告了假。周主簿空缺,代理主事巴不得这“麻烦”暂时离开,爽快批准。在陆铮暗中的掩护下,张世安抱着裹在宽大旧袍里的火生,登上了前往苏州的客船。
客船缓缓驶离南京码头。火生紧紧抓着张世安的衣襟,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墙和浩渺的后湖,小脸上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张世安抚摸着他的头,低声道:“火生不怕,爹带你去个新地方,找……找能让你开口说话的先生。”他只能用这个理由安抚孩子。
船舱拥挤,气味混杂。张世安抱着火生缩在角落,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一切。他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火生对水似乎有着本能的恐惧,一首缩在他怀里,只有在张世安拿出麦芽糖时,才稍稍放松。
船行两日,抵达苏州。江南水乡的温婉与小桥流水,并未能缓解张世安心头的紧张。他按照陆铮给的地址,在阊门外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安顿下来。客栈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看到路引暗记,只是微微点头,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后院房间。
安顿好火生,叮嘱他绝对不要出门后,张世安立刻动身,前往位于城西的“澄心堂”作坊。
澄心堂门面并不奢华,但透着一股老字号的内敛底蕴。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浆糊特有的气味。张世安自称是南京某书坊的采买,想订一批上好的楮皮纸,点名要那种专供官衙的特制品。
接待他的是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老匠人,姓胡。胡匠人眼神浑浊,但一提到纸,立刻焕发出光彩。
“官用的楮皮纸啊?有倒是有,不过……”胡匠人打量着张世安朴素的衣着,有些迟疑,“那纸工序繁复,用料讲究,价钱可不便宜。而且……一般不对外零散售卖。”
“价钱好说。”张世安连忙道,“主要是东家指定要这种纸,仿古书用,图的就是个质地。不知……贵坊今年往南京送过多少?可有样品让我看看质地?”
胡匠人见张世安懂行,话也多了起来:“今年啊……往南京送过几批。最大的一批是……嗯,大概三个月前,中秋刚过那会儿。”他回忆着,“对!就是那时候!南京那边一次要了五十刀(一刀约百张)!指定要最厚实、帘纹最细密的那种,说是户部黄册库要用,急着赶工呢!后来好像……好像十月底又补了二十刀?记不太清了,得查账。”
三个月前?中秋刚过?那正是周主簿支取桐油火漆、秘道被启用的时间!十月底补货?那正是大火之后、新册编纂最紧张的时候!时间点如此吻合!
张世安强压心中激动:“户部黄册库?那是官家,自然用得好纸。不知……除了官库,南京城里还有哪些贵府用得起贵坊这种特供纸?”
胡匠人想了想:“这特供纸,用得起的非富即贵。除了官衙,也就是……南京城里那几家顶级的书肆、画坊,还有……秦淮河边上那几家顶讲究的院子,像‘醉仙楼’、‘揽月阁’什么的,有时候给贵客题诗作画用。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大概也是中秋前后,有个……嗯,看着像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人,拿着南京户部钱粮师爷的名帖来过一次,订了十刀,不过要求特别,纸边要压暗云纹,还指定要送到……送到秦淮河畔的‘枕波阁’!对,就是‘枕波阁’!那地方,啧啧,可是销金窟啊……”
枕波阁!
秦淮河畔!临水楼阁!
张世安的心跳骤然加速!火生画中的楼阁,名字出现了!
“枕波阁?这名字雅致。”张世安装作好奇,“想必是极好的地方?”
“那当然!”胡匠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市井的艳羡,“那可是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院子!背靠大树,等闲人连门都进不去!里面的姑娘,啧啧,听说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那管事拿来的名帖,户部钱粮师爷的!背景硬着呢!”
钱师爷!枕波阁!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周主簿背后的“上面”,很可能就是这位户部的钱师爷,或者钱师爷所代表的人!而枕波阁,很可能就是火生画中的那座临水楼阁,也是青铜碎片主人出现的地方!火生的身世,很可能就与这枕波阁有关!
张世安强抑着激动,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细节,订了些普通纸张做掩护,便匆匆告辞离开了澄心堂。
线索,终于清晰了!目标——南京秦淮河畔,枕波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