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册库深处，一间临时被清空、门窗紧闭的狭窄库房，成了临时的审讯室。空气里弥漫着旧纸的霉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盏孤灯，映照着陆铮冷硬如铁的侧脸，和他面前被绑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的老冯头。老冯头嘴里的破布己被取下，但他只是低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仿佛灵魂己经出窍。两名锦衣卫力士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身后。

陆铮没有急于问话。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本被洞穿的册子、那块桐油破布、那块火漆、以及两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碎片，一一摆在老冯头面前的桌子上。金属和纸张碰撞，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

“冯大有，库丁，五十七岁，后湖黄册库干了二十九年。”陆铮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钢针扎进老冯头的耳朵，“老实交代，谁指使你纵火烧毁甲字区册籍？谁指使你撕毁标记，意图销毁这本册子？这青铜碎片，又是从何而来？秘道入口，是谁告诉你的？”

老冯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铮拿起那枚从老冯头身上搜出的青铜碎片，凑到灯光下，让那上面模糊却独特的纹饰清晰地映在老冯头眼中：“认得这纹饰吗？这可不是普通物件。你一个老库丁，身上怎么会有这个？说！”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冯头终于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大人饶命……饶命啊……”

“不知道？”陆铮冷笑一声，拿起那块沾满桐油的破布，猛地凑到老冯头鼻子底下！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冲入鼻腔！“这桐油味，熟悉吗？秘道里留下的，也是这个！还有这火漆！废库角落的火折子！人赃并获！冯大有，你觉得一句‘不知道’，能糊弄过去吗？”

陆铮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诏狱里十八般手段，你想都尝尝吗？剥皮、抽肠、刷洗……还是想让你那在城外种菜的老妻和瘸腿的儿子，也进来陪你尝尝滋味？！”

“不！不要！求求您！大人！饶了我的家人！饶了他们！”老冯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爆发出凄厉的哭嚎，涕泪横流，身体拼命挣扎，却被身后的力士死死按住，“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周主簿！是周主簿让我干的！”

库房外，张世安屏息凝神地贴着门缝。当听到“周主簿”三个字时，他心头剧震！果然是他！

“说清楚！”陆铮的声音冰冷依旧。

“是……是周主簿……”老冯头精神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哭诉着，“三个月前……他……他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让我在库房西北角，靠近湖边废弃石料堆后面……撬开一个暗门……他说……说那是以前废弃的排水道，让我清理一下……我……我贪财，就去了……结果发现那……那是个通到库外的秘道！”

“后来……后来周主簿又让我从库房支取桐油和火漆……说……说是修缮库顶备用……但都……都让我偷偷存进了秘道里……大火那夜……子时……是周主簿亲自……亲自带着两个人……从秘道进来……他们……他们提着桐油桶……往甲字区的册架上泼……我……我躲在远处看着……吓……吓死了……”

“后来……后来就起火了！火好大……我吓得躲进了秘道……再后来……就听说张世安救了个孩子出来……”老冯头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今天……今天下午，我在‘灰区’整理册子……看到那本上元县的册子上……写着‘永丰圩’和……和‘飞诡’……我……我吓坏了！周主簿吩咐过……凡是看到带‘永丰圩’字眼或……或不对劲的册页……都要立刻处理掉……不能留痕迹……我……我就撕了那标记……想着晚上推到废库那边……烧了最干净……没想到……没想到……”

“那两个人是谁？长什么样？这青铜碎片哪来的？”陆铮追问。

“那……那两个人蒙着脸……看不清……只……只记得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很壮……说话带着北地口音……这……这碎片……”老冯头看着桌上的碎片，眼中充满恐惧，“是……是那天夜里……周主簿带来的一个人……腰间……腰间的佩饰……在秘道里……好像……好像刮在石头上……掉下来的……我……我偷偷捡了……想着……想着万一……”

“周主簿背后，还有谁？”陆铮的声音如同寒冰。

“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冯头拼命摇头，“周主簿只说是……是‘上面’的意思……他……他每次提起‘上面’，都……都很害怕……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求您！饶了我！饶了我的家人吧！”

陆铮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如同烂泥般瘫在椅子上的老库丁，眼神深邃。周主簿是执行者，但他背后那个“上面”，才是真正的黑手。这枚关键的青铜碎片，指向的“上面”是谁？

“看好他。”陆铮对力士吩咐道，拿起桌上的证物，转身走出了临时审讯室。

门外，张世安迎了上来，眼中带着急切和询问。

“是周主簿。”陆铮言简意赅，将手中的证物展示给张世安看，“秘道、桐油、火漆、纵火，都指向他。还有这碎片，是老冯头在纵火者身上捡到的。”

张世安看着那两枚几乎一样的青铜碎片，心中翻江倒海：“大人，接下来……”

“接下来，该请周主簿来‘喝杯茶’了。”陆铮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有了老冯头的口供和这些物证，足以撬开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