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簿的“关怀”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张世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那包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桂花糕,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在桌上。周主簿的耐心,或者说他背后之人的耐心,显然己经快耗尽了。
火生似乎也感受到了张世安沉重的心事,变得格外安静,常常只是依偎在他身边,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张世安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陆铮需要证据,他和火生需要活路。
他必须主动出击。
深夜,斗室的油灯如豆。张世安摊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他回忆着火生画的图案(靠近后湖的角落、带叉标记的位置),又想起那张夹在旧册中、画着圆圈墨点的纸条。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决定“钓鱼”。
目标,就是那个能接触到秘道、负责处理“敏感”册页的内鬼!
第二天,张世安被分配到核心编纂区一个相对独立的角落,负责整理一批即将归档的旧册(其中混杂着部分需要销毁的)。他故意挑选了一册涉及应天府上元县田亩的旧档——其中包含了永丰圩的原始登记信息(水田一百二十亩,业主王侍郎)。
他装作不经意地翻到永丰圩那一页,然后,拿起笔,模仿着库吏常用的潦草笔迹,在页边空白处,极其“自然”地添加了一条看似核对时的“备注”:
永丰圩,疑与“义仓公田”重叠,待核。原记一百二十亩,新册草本归入公田项下,亩数未详。需查证是否属“飞诡”隐匿?
“飞诡”二字,他写得格外清晰!这就是他抛下的饵!
做完这一切,他将这本做了“特殊标记”的册子,混入一堆准备送往专门存放待销毁或待深度核查册籍的“灰区”书架上。这个区域相对管理松散,经常有负责清理工作的老库丁出入。张世安观察过,负责这个区域的,是一个叫老冯头的沉默寡言的老库丁,干这行快三十年了,平时几乎不说话,像库里的影子。
饵己下好,就等鱼儿上钩了!
张世安强作镇定,继续手头的工作,但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灰区”的动静。他知道,陆铮的人一定也在暗处盯着。
时间在压抑的忙碌中一点点流逝。晌午、下午……“灰区”书架前人来人往,老冯头也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背,慢吞吞地整理着册子,没有任何异常。
张世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自己判断错了?还是鱼儿太狡猾?
就在临近收工、库内光线开始昏暗、人心浮动之际,老冯头像往常一样,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独轮小车,来到了“灰区”书架前,开始将那些标记了“待销毁”的册子搬上车。他的动作依旧迟缓,看不出丝毫异样。
张世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假装整理自己桌上的册本,目光却死死锁定老冯头。
老冯头的手,伸向了张世安做了标记的那一摞册子。他一本一本地搬起,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当他的手碰到张世安做了手脚的那本上元县册子时,似乎……停顿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短到张世安几乎以为是错觉。
然后,老冯头像拿起其他册子一样,将它拿起,随意地丢在了小车上。接着,他推着小车,慢悠悠地朝着存放待销毁册籍的、位于库区西北角那个常年上锁的“废库”方向走去。
张世安的心沉到了谷底。失败了?老冯头没看到?还是他根本不是那个内鬼?
他强忍着失望,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路过“灰区”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刚才老冯头搬书的位置。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
地上,极其不起眼的地方,掉落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被撕下的纸角!那纸的颜色和质地,正是他做了标记的那本册子的页边!
老冯头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还撕掉了那个标记!他是在销毁痕迹!但他没有当场处理那本册子,而是像处理其他待销毁册子一样,推走了它?
张世安瞬间明白了!老冯头很谨慎!他要把那本册子带到更隐蔽的“废库”去处理!那里远离人群,是销毁证据的绝佳地点!
鱼儿,终究还是咬钩了!只是比预想的更狡猾!
张世安不动声色地捡起那片纸角,攥在手心,快步离开了库区。他需要立刻通知陆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