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残妆嫁衣

阴线缝骨录 八千二 3214 字 2025-06-22 09:30

草席滑落,一股混杂着淤泥、水草和深层腐败的恶臭轰然炸开,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铺子。那味道浓烈得几乎有形有质,像无数冰冷的、滑腻的触手,缠绕上沈槐的口鼻,首冲脑髓,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缩,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也被这尸气惊扰。

昏黄的光线下,案台上的景象暴露无遗。

那曾经应该是个女子。但现在,她更像一团被水泡发了、又被随意丢弃的烂肉。尸体得不形,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暗紫色尸斑,以及被水草缠绕勒出的深痕,还有鱼虾啃噬后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小洞。湿漉漉的长发如同纠结的水草,黏腻地覆盖在她脸上,只露出一点泡得发白、微微的下颌。

她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红衣。那料子,依稀能看出是上好的绸缎,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和鸳鸯戏水图案。只是此刻,华美的嫁衣被河水浸泡、泥沙磨损、鱼虾撕扯,早己失去了原本的鲜艳,变成一种肮脏的、接近黑褐的暗红色,如同干涸凝固的污血。它像破败的裹尸布,湿漉漉地紧贴在浮囊变形的躯体上,更添几分凄厉。

唯一还算完整的,是她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小的荷包。同样是绸缎质地,上面绣着一对小小的鸳鸯,只是丝线褪色严重,鸳鸯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荷包瘪瘪的,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出曾被主人贴身珍藏。针脚细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感。

沈槐的目光在那荷包上停留了一瞬。鸳鸯戏水,新嫁娘的贴身之物。这无声的细节,比的尸体本身更尖锐地诉说着一个戛然而止的悲剧。

她转身,从角落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取出几样东西: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粘稠、散发着浓烈药味的暗黄色液体(防腐定魂的药水);一个扁平木盒,打开是深红色的朱砂粉;一小块雄黄;还有几束颜色暗淡、却异常坚韧的桑皮线。最后,她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几根长短不一、闪着幽冷寒光的特制钢针。

准备工作在沉默中进行。沈槐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细瘦却异常稳定的手臂。她先用药水浸湿一块粗布,开始小心地擦拭尸体表面黏腻的河泥和附着的水草。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指尖,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的、吸吮热量的寒。

擦到脸部附近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轻轻拨开了那覆盖在脸上的湿发。

一张变形的脸暴露在灯光下。五官被水泡得模糊移位,眼睑浮肿紧闭,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灰白的牙齿。唯一能辨认出的,是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小块暗红色的、尚未被水完全泡烂的印记,像是一块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胎记。

沈槐的目光在那胎记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她拿起那碗药水,用一支小刷子,蘸取药水,开始仔细地、一遍遍刷在尸体绽开的皮肉边缘和巨大的伤口上。药水接触到皮肉,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一股更刺鼻的混合气味弥漫开来。

她刷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而诡异的仪式。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壁上,和那些静默的纸人影子重叠在一起。墙角的纸人童子,脸上那点被她抖落的朱砂,在晃动光影下,红得愈发刺眼,仿佛真的一滴血泪。

当药水处理告一段落,沈槐首起身,微微吐出一口浊气。铺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单调的雨声。那雨声敲在瓦片上,敲在青石板上,也仿佛敲在人的心上,带来一种无边无际的、潮湿的压抑。

她拿起一根最长的钢针,在油灯的火苗上缓缓燎过,针尖泛起一丝青烟。然后,她捻起一束桑皮线,线头在舌尖快速抿湿,穿过冰冷的针眼。桑皮线浸透了朱砂和雄黄,在灯光下泛着不祥的暗红色光泽。

钢针悬停在女尸手臂上一道被水底硬物划开的、深可见骨的巨大裂口边缘。

“尘归尘,土归土,莫恋阳间路……”沈槐低哑着嗓子,念起那不知传了多少代的敛尸口诀,声音干涩,在空寂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

针尖,带着冰冷的决绝,刺入那失去弹性的、灰白色的皮肉。

“噗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