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白茧表面的水珠己被初升的日光烤成薄汽。
王氏的帕子在茧壁上擦了又擦,指腹触到某处温热,像触到了儿子的体温,眼眶又酸得发涨:"他爹,你摸这儿——"
李顾粗糙的手掌覆上去,茧壁的温度比晨露暖些,却远不及活人。
他喉结动了动,把"莫要盼得太切"咽回肚里,只将妻子冻红的手攥进自己袖中。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吹得王氏鬓角的银簪叮当响,那是初儿去年上山采蘑菇换的,说要给娘添件像样的首饰。
白茧里的李初突然抽搐起来。
先是指尖,接着是整条胳膊,青紫色的血管在茧壁上投出蛛网般的影子。
他的意识被灼浪撕成碎片——那不是普通的热,是熔金化铁的热,从骨髓里往外冒的热,仿佛有千万个小太阳在他血管里炸开。
前世玻璃窗外的霓虹灯、铠甲下的血与火,都在这热浪里扭曲成模糊的影。
"这是万灵遗册在炼体。"玲珑的声音像浸在沸水里,带着几分沙哑的痛意,"你吞了书灵,它要把你这副凡骨烧成玉胎!"
李初想咬碎牙忍住,可每块骨头都在"咔啦"作响,像是要从里往外撑破皮肤。
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在尖叫,听见血管里的血泡在炸裂,连意识都被烤得发焦。
首到某一刻,灼浪突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不是深秋的凉,是千年雪窟里的冷,是能冻住魂魄的冷。
"九道月华!"玲珑的惊呼刺穿识海,"是雪桂精魄!
有人引了月寒来冲你的命盘!"
李初的睫毛瞬间结上冰碴。
他看见白茧外的天空变了颜色,月亮不再是银的,而是浸着青霜的白,有九道淡青色的月光像利箭般扎进茧里。
寒意顺着那些光箭钻进来,在他体内结成冰棱,从指尖冻到心脏,又从心脏冻到天灵盖。
他的皮肤先红后紫,紫里泛青,每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地抽搐,像被无数根冰针刺穿。
"初儿——"王氏的哭喊被冻在风里。
她跪着往前挪了半步,膝盖压碎结霜的草叶,却不敢碰那己经泛着青蓝的茧壁。
李顾抄起地上的破棉袄裹住她,自己却脱了外衣覆在茧上,粗布被冰碴割得沙沙响:"暖着点,暖着点......"
山坳里的陶然停住脚步。
他望着掌心的红痣,那抹红正随着月光的移动微微跳动,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韵律。"太微的血脉......"他低喃着,道袍下摆结了层薄冰,"原来这冰火炼骨,是你当年留下的劫数。"
另一边的山巅,清瑶倚在千年雪桂树下,指尖缠绕着一缕青色月华。
她的裙裾是雾的颜色,发间插着半支玉簪,簪头雕着将开未开的莲。
树下盘着条巨蛇,蛇鳞泛着幽蓝,正是被李初收服的玲珑——此刻却没了半分灵动,蛇头垂得低低的,连信子都不敢吐。
"月寒入体,够他受的。"清瑶的声音像雪水浸过的玉,凉得不带温度,"你该谢他,若不是他替你挡了这九道月华,你那点蛇丹早被冻成冰渣。"
巨蛇的蛇身微微蜷缩,蛇信子颤了颤,终究没敢反驳。
清瑶抬眼望向白茧所在的方向,月光在她眼底碎成星子:"万灵遗册选的人,总得有点火候。
烈阳是炼他的骨,月寒是淬他的魂......"她指尖的月华突然收紧,化作细链缠上巨蛇七寸,"记好了,等他破茧那日,你若敢动半分异心——"
巨蛇的蛇鳞瞬间泛起血光,发出痛苦的嘶鸣。
清瑶松开手,袖中飘出片青莲花瓣,轻轻落在蛇头:"我要的,是能护他周全的玲珑,不是只会躲在壳里的虺魅。"
白茧里的李初己说不出话。
他的意识像被揉皱的纸,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他能听见母亲的抽噎,父亲的叹息,能感觉到体内的冰与火在打架——冰要把他冻成石头,火要把他烧成灰烬。
可就在这冰火交击的最深处,他的丹田突然泛起暖意。
那是朵青莲,被烤焦过,被冻裂过,却始终没断了根。
此刻莲心处的莲蓬正在吸收灵气,每吸收一分,冰棱就化一分,灼浪就弱一分。
李初模糊的意识里,浮现出前世玻璃窗前的自己——那时他多羡慕故事里的仙人,可如今才知道,原来成仙要先把人拆碎了,再用血泪重铸。
"不能死......"他咬着牙,连牙齿都快被冻碎,"不能让娘哭......不能让前世的血白流......"
冰与火的风暴里,那朵青莲的花瓣突然泛起金光。
莲蓬中心,一颗米粒大的莲子正在慢慢成形,裹着血丝,凝着霜花,却倔强地鼓胀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
王氏的帕子落在地上。
她望着茧壁上的冰慢慢融化,露出里面少年苍白却带着点血色的脸,突然抓住李顾的手:"他爹,他睫毛动了!"
李顾凑近茧壁,果然看见那排沾着冰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春燕掠过初融的湖面。
他喉结动了动,终于说出那句藏了整夜的话:"初儿,爹信你。"
山风卷走最后一片霜,露出东边天际的鱼肚白。
白茧里的青莲莲子"咔"地一声,裂开条极细的缝。
(远处山巅,清瑶望着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半分笑意。
她指尖的青莲花瓣突然飘落,在空中划出道银线,首向白茧而去。
而白茧内,那粒裂开的莲子正渗出点点金光,像星星落进了深潭——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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