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书与怪人

暮春的风裹挟着野樱的残香掠过青莲镇后山,李初盘坐在青岩之上,膝头摊开的线装书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晕。

书页边缘洇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是被岁月风干的血渍。

那些歪扭的字符如同活物般在纸上游走,既非大晋官文,也不似边陲胡语,倒像是某种远古生灵用爪牙刻下的咒文。

"阿初哥又在看这本怪书?"

清泉般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孟萦儿踮着脚尖凑近,发间的木槿花擦过他的肩头。

这丫头是三年前李府从流民堆里捡回来的,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月白衫子洗得发亮,腕上还缠着他去年用青竹篾编的草环——说是镯子,倒更像某种隐秘的契约,褪色的草茎间藏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

李初的指腹无意识地着封皮上凸起的纹路。

那触感古怪得很,像是鳞片与羽毛的混合体,每次触碰都会让他想起八岁那场滂沱大雨。

"王夫子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随口搪塞,目光却落在少女耳后那片瓷白的肌肤上,"你不是要学女红?

我让张妈妈多备了两匹苏绣..."

"才不是怪书!"孟萦儿突然伸手戳向书脊,指尖刚触及暗纹便触电般缩回。

"呀!

怎么像有活物在咬我?"她睁大杏眼,眸中泛起迷雾般的困惑,"阿初哥,这书...当真看得懂?"

李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八岁那年的暴雨中,他跟着厨娘上山采菌子,却在山道旁遇见个奄奄一息的老乞丐。

那人浑身湿透,灰白头发黏在枯瘦的脸上,怀中却死死抱着个油布包裹。

当李初靠近时,老乞丐突然暴起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小公子,此书与你有缘!"

油布包"啪"地落地,老人手背上青紫色的纹路竟与书中字符如出一辙。

最骇人的是那咳出的血沫里,分明闪烁着细碎的金粉。

待李初再抬头,山道上只剩他孤身一人,雨幕中飘来破碎的低语:"待灵窍开时..."

"发什么呆呢?"孟萦儿用草环轻敲他的手背,簌簌落下的草屑惊醒了回忆。

李初笑着揉乱她的额发:"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吧。"

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山径尽头,李初重新翻开书页。

第三页上那幅图画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月轮之下,少年盘坐,周身缠绕的光带如活物般游向丹田。

"试试无妨。"他喃喃自语,按图摆好姿势。

起初只有山风掠过眼睫的痒意,但当"引星入脉"口诀念到第三遍时,后颈突然窜起一道灼热。

那热流如同活蛇,沿着脊椎蜿蜒而下,经过心口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分裂成双重韵律——仿佛体内还藏着另一个生命。

"咚——"

他猛然睁眼。

夜空不知何时己被乌云吞噬,唯有几颗星辰在云隙间挣扎。

更诡异的是,他能清晰看见星辉化作银线,穿透云层缠绕在他的指尖、眉梢、发间。

"这就是...灵气?"李初想起王夫子说过的修行轶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老乞丐咳血前的话在耳畔回响:"万灵遗册,可掌百族生杀。"当时只当是疯言呓语,此刻体内奔涌的热流却在嘶吼着真相。

"好精纯的灵气。"

甜腻的女声突然在脑后炸响。

李初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没有脚步声,没有衣袂摩擦,那声音首接刺入脑海,带着桂花蜜般的甜香,却又混着某种腐朽的腥气。

他缓缓转身。

月光恰在此时破云而出。

绿裙女子立在野樱树下,翡翠步摇垂下的珠串映着冷光。

她美得惊心动魄,眼尾却缀着粒青斑,像片糜烂的苔藓。

最骇人的是那双竖瞳,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荧光,活脱脱是条首立的蛇精。

"小公子。"朱唇轻启,金铃脆响,"把那本书给姐姐看看可好?"

李初的手按在书脊上,触到一片滚烫。

八年来第一次,他听见书页间传来细碎的啃噬声,仿佛封印着无数饥饿的精怪。

"你是何人?"他强压战栗,想起猎户说过遇见邪祟最忌露怯。

女子掩唇轻笑,裙摆突然蠕动起来。

数条覆满青鳞的蛇尾从裙下探出,所过之处草木尽枯。

"奴家是谁不重要。"她向前飘来,蛇尾在地面拍出黏腻的声响,"重要的是...《万灵遗册》该物归原主了。"

后颈的热流突然冲上头顶。

李初眼前闪过老乞丐咳血的面容、孟萦儿系草环时泛红的耳尖、王夫子诵读圣贤书时摇晃的幞头。

他猛地跃起,书册"啪"地落地,山风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女子的竖瞳骤然收缩。

"你怕它?"李初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的惊惶——那是猎手反被猎物震慑时的本能恐惧。

"找死!"女子面容骤变,蛇尾如鞭甩来,所过之处山石崩裂。

她身后的野樱树瞬间凋零,花瓣未落便化作飞灰。

李初后背抵上青岩,耳中充斥着三重声响:自己如雷的心跳、书页间诡异的嗡鸣,以及山风里若有若无的轻笑——那笑声清冽如雪水,与蛇女的甜腻截然不同。

"再上前一步..."他抓起书册,拇指恰好按在封皮暗纹上,"我便..."

"你待如何?"蛇女冷笑,尾尖卷起一块棱石,"不过刚开灵窍的雏儿..."

"阿初——!"

山脚下传来孟萦儿的呼唤。蛇女身形一滞,蛇尾倏地收回裙下。

"我们还会再见。"她深深看了李初一眼,化作青烟消散。

原地只余几片焦黑的樱瓣,散发着糜烂的甜香。

李初瘫坐在岩上,冷汗浸透重衫。

怀中的书册正在发烫,封皮纹路泛着幽蓝微光。

山风送来一缕清香,似雪后松针般清冽。

"阿初哥!"孟萦儿的脚步声渐近,"张妈妈熬了冰糖银耳..."

他迅速藏起书册,望向渐暗的天际。

剧烈心跳声中,有个陌生的嗓音在脑海响起:

"小子,你可知这《万灵遗册》真正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