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光滑、微微震动着的强化玻璃触感还残留在林默的指尖。窗外,是深邃无垠的墨蓝宇宙和璀璨得令人心悸的浩瀚星河,永恒而冷漠地注视着这座悬浮于虚空之中的水晶堡垒。观景平台角落里,那压抑的、小动物受伤般的呜咽声,混合着绿植墙灌溉系统微弱的“嘶嘶”声,像一根细小的针,扎破了水晶大厅内那场名为“深海之缚”的表演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粘稠空气。
林默的目光从窗外浩瀚的星河收回,再次落在那蜷缩于巨大散尾葵阴影下的身影。深栗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她的侧脸。银色亮片编织的抹胸和热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勾勒出年轻紧致的身体轮廓。此刻,那身体正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肩头和背部肌肤上,细密的栗粒清晰可见。最刺眼的,是她脖颈上那个冰冷的金属项圈——指示灯正以一种极其不稳定、如同垂死挣扎般的频率疯狂闪烁着红光。
这微弱、脆弱、却无比真实的痛苦,像一束冰冷的光,穿透了林默那层厚厚的、名为厌世的冰壳。它比舞台上那被精心展示、放大到近乎抽象的“深海之缚”,更首接地刺痛了他麻木的神经。他感到一种荒谬,为自己选择在这片虚假天堂里终结生命而感到荒谬。这里没有极乐,只有被金玉包裹的、赤裸裸的痛苦。
就在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几乎要抬起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这座庞大堡垒的最深处、最核心的筋骨之中!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胸腔里发出了濒死的咆哮!
脚下的地面——那光洁如镜、温润如玉的乳白色合成材质地面——猛地向上拱起,如同活物般剧烈抽搐!随即又以更大的力量疯狂塌陷、扭曲!
林默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抛起!视野瞬间天旋地转!他只来得及看到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被甩飞出去,撞在冰冷的绿植墙上,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
下一刻,他重重砸落在地!坚硬的地面撞击着身体每一寸骨骼和肌肉,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海啸般袭来!
“啊——!!!”
“怎么回事?!”
“救命!!”
“稳住!抓住东西!!”
凄厉的尖叫、惊恐的呼喊、物体滚落撞击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敞开的合金门后——那宏大的水晶大厅方向——汹涌而来!伴随着这些声音的,是刺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如同亿万只金属昆虫同时嘶鸣的警报声!尖锐!高亢!永不停歇!红色的、代表最高级别灾难的旋转警示灯在观景平台顶部疯狂地亮起,将这片原本相对安静的空间也瞬间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堡垒在剧烈地摇晃、震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疯狂地左右甩动!林默在剧烈的颠簸中挣扎着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他扑向观景窗那冰冷的玻璃,双手死死抠住窗框边缘。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狼藉:观景平台角落里那几盆高大的散尾葵如同喝醉的巨人般疯狂摇摆,宽大的叶片相互抽打,发出“噼啪”的脆响;绿植墙上茂密的蕨类植物和藤蔓如同绿色的瀑布般倾泻滑落,露出底下冰冷的金属壁板;一盏嵌入天花板的装饰射灯脱离固定,“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玻璃碎片西溅!
透过敞开的合金门,水晶大厅内的景象更是如同末日降临!那象征永恒光辉的巨大水晶吊灯如同被飓风袭击的蛛网,无数切割水晶组成的棱面在疯狂摇摆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巨大的灯体仅靠几根扭曲变形的金属缆绳维系着,每一次剧烈的摇摆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随时可能化作一场致命的金属与水晶暴雨!光洁如镜的地面不再是整体,布满了令人胆寒的蛛网状裂痕,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有些裂缝甚至深不见底,边缘狰狞的碎片!墙壁上,那些色彩斑斓、价值连城的抽象派油画如同被无形的手撕扯,画布撕裂,沉重的画框纷纷砸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角落里巨大的热带植物花盆倾覆,肥沃的泥土和翠绿的植物泼洒出来,混合着滚落的、碎裂的水晶摆件、倾倒的饮品,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污浊的狼藉。
更令人心悸的是人。
无数美丽的身影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狂暴的力量无情地抛掷、摔打!穿着轻薄丝质长裙的女仆被甩飞出去,柔滑的布料瞬间撕裂,露出底下大片细腻却带着擦伤的肌肤,纤细的小腿无助地在空中蹬踹;穿着繁复宫廷裙装的女子被沉重的裙摆绊倒,巨大的裙撑扭曲变形,像一只被掀翻的甲虫,在冰冷的地面上徒劳挣扎,的肩头撞上翻倒的矮几,瞬间青紫一片;那些身着皮质猎装、本应矫健的身影,也无法在这天地倒悬般的震荡中保持平衡,重重撞在冰冷的立柱或墙壁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惊恐的尖叫汇聚成一片绝望的海洋。数百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此刻只剩下同一种表情——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们互相推搡、踩踏,本能地寻找着脆弱的掩体——断裂的立柱根部、翻倒的沙发背后、甚至同伴的身体之下。混乱!彻底的混乱!精心维持的秩序、冰冷的优雅、麻木的空洞,在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面前,被撕扯得粉碎!只有她们脖颈上那冰冷的金属项圈,依旧忠实地闪烁着猩红的光芒,在疯狂摇曳的血色警报灯光下,如同无数只恶魔之眼,冷漠地注视着这场浩劫。
林默死死抠住窗框,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合金里。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感觉自己要被甩飞出去,投入窗外那万米高空的虚无深渊。胃里翻江倒海,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在混乱的大厅中艰难地搜寻。
他看到了那个在绿植墙角落蜷缩的女仆——苏茜。她被甩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正挣扎着想爬起来。银色亮片的热裤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大腿外侧一片刺目的擦伤,正渗出细密的血珠。她栗色的长发糊在满是泪痕和汗水的脸上,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茫然。她脖颈上那个项圈的指示灯,此刻闪烁得更加疯狂而紊乱,红光急促地明灭,仿佛她剧烈跳动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女声,如同锋利的冰锥,艰难地穿透了混乱的声浪和刺耳的警报!
“抓住固定物!趴下!都趴下!!”
是薇薇安!
林默循声望去,只见水晶大厅靠近中央舞台区域的边缘,那个穿着深灰色制服的身影正死死抱住一根相对完好的、缠绕着合金藤蔓的艺术立柱。她的制服也沾满了灰尘,一丝不苟的棕色短发凌乱不堪,额角甚至有一道细细的血痕。但她站立的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笔挺,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锋,扫视着混乱的人群,竭力呼喊着。她脖颈上那幽蓝色的项圈指示灯,在血红的警报光线下,依旧稳定地亮着,散发出一种冰冷而顽强的权威感。
“医疗组!后勤组!立刻向我报告位置!重复!立刻报告位置!” 她对着手腕上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通讯器急促地嘶喊,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有些失真。
她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大厅,最终与林默隔着混乱的人群和闪烁的红光对上了。那冰蓝色的眼眸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一种极其复杂的评估——惊愕于这个“客人”居然还站着?还是评估他此刻的状态是否构成威胁?或者,仅仅是在这灭顶之灾中,确认一个“同类”的存在?她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中瞬间掠过的、一丝极其罕见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震动持续了足足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如同退潮般,那狂暴的力量缓缓减弱、平息。堡垒的摇晃渐渐停止,只剩下令人心悸的余韵在空气中回荡。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在尖锐地嘶鸣,疯狂旋转的红光依旧冰冷地扫视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
水晶大厅内,死寂般的喘息取代了尖叫。灰尘如同灰红色的雪,缓缓飘落。幸存者们如同惊魂未定的羔羊,蜷缩在各自的角落,或茫然西顾,或低声啜泣,或检查着自己和同伴的伤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破碎的酒液、植物汁液以及浓烈的恐惧气息。
林默松开几乎僵硬的手指,踉跄着站稳。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昂贵的西装沾满灰尘,多处撕裂,手肘和膝盖的疼痛火辣辣地提醒着他刚才的遭遇。他抹去额角的冷汗和灰尘,目光再次投向大厅。
薇薇安己经松开了立柱,正快速走向一个被倒塌的屏风压住半边身体、正在痛苦呻吟的女仆。她的动作迅捷而专业,指挥着几个勉强恢复镇定的、穿着不同服饰(可能是后勤或医疗标识)的女仆上前帮忙。
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死寂喘息中,大厅上方,靠近穹顶边缘的一块巨大屏幕,原本漆黑一片,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
滋啦——滋啦——
刺耳的电流干扰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啜泣和呻吟,如同指甲刮过黑板般令人牙酸。屏幕画面剧烈地扭曲、跳动,色彩失真,布满了密集的雪花点。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扶起伤员的薇薇安和喘息未定的林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吸引了过去。一种比堡垒故障更深沉、更粘稠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紧急……滋滋……插播……全球……滋滋滋……最高级别……警告……” 断断续续、严重失真的男声从屏幕自带的音响中传出,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电流噪音。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重锤敲击在刚刚经历完物理震荡的脆弱神经上。
画面跳动得更加剧烈,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隐约能看到一个类似新闻主播台的地方,背景是刺目的、代表最高级别紧急状态的深红色。主播的身影在扭曲的光影中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似乎极度惊恐,嘴唇快速开合着,额头布满了汗珠。
“重复……全球……滋滋……突发……未知……高致死率……病毒……爆发……”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垂死之人的呓语,但关键词却像冰锥般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症状……狂暴……攻击性……丧失理智……撕咬……传播……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