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血腥气混杂着浓烈的残味与朽木尘埃,如同沉重的湿布死死捂住了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下颌粉碎处撕裂神经的剧痛,每一次喉骨的震动都如同刮擦着断裂的骨茬。视野中跳动着大片猩红的光斑,耳畔是王承恩粗砺如破风箱的喘息和自己喉间漏气般的嘶鸣。
朱由检瘫在冰冷的地上,牙关死死咬住那截冰冷枯硬的紫黑参须。参须表面粗糙的棱角刮擦着口腔内壁的,带来持续的刺痛,但那缕顽强渗入肺腑的微弱甘凉气息,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星烛火,强行维系着他濒临溃散的意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参须在唾液浸润下缓慢释放出的某种奇异物质,正如同微弱的电流,刺激着近乎枯竭的神经末梢,带来一丝不属于这具残躯的、虚幻的清醒。
然而这清醒,在此刻,却是最残酷的刑罚。
破门而入的狂暴气流裹挟着浓烈的汗臭、血腥与劣质油脂燃烧的焦糊味,狠狠灌入这狭小的空间!两道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身影,带着狂喜与嗜血的狞笑,踏着同伴尚在抽搐的尸骸,撞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板,猛扑而入!
火光!晃动的火把光芒如同毒蛇的瞳孔,瞬间将库房内每一寸角落都映照得纤毫毕现!朱由检那张沾满污血、下颌扭曲塌陷、牙关紧咬参须的惨白面孔,以及旁边王承恩那张枯槁绝望、如同厉鬼般的老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刺目的光线之下!
“哈哈哈!狗皇帝!看你往哪跑——!!” 当先那名手持豁口腰刀的叛军壮汉,眼中爆射出贪婪到极点的凶光!他根本不给任何喘息之机!脚步踏碎地上散落的碎瓷瓦砾!腰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刀锋首取朱由检暴露在火光下、毫无防护的咽喉!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如同扑食的饿虎!
另一名手持沉重钢叉的叛军紧随其后,脸上是同样狰狞的狂喜!他手中的钢叉并非首刺,而是带着一股阴狠的旋劲,锋锐的叉尖如同毒蛇吐信,斜斜锁向朱由检身侧心窝的位置!两人配合默契,一上一下,一快一狠,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死亡!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切割开粘稠的空气!扑面而来!
“主子——!!!” 王承恩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无尽绝望与最后一丝疯狂护主本能的尖厉嘶嚎!他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弹射!在腰刀及喉、钢叉及体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然猛地扑向朱由检身侧!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肉盾!同时,那只沾满血污泥垢的手,如同垂死毒蛇的反噬,狠狠抓向地上散落的一大片先前被朱由检砸碎的巨大青瓷瓮碎片!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利刃入肉声!
王承恩扑出的身体狠狠撞在朱由检身侧!那柄带着狂猛力道劈砍而至的腰刀,刀尖瞬间刺破了他肩头破烂的衣袍!锋刃深深扎入肩胛骨与锁骨连接的缝隙!鲜血如同被挤压的浆果般猛地飙射而出!溅了朱由检满头满脸!
“呃啊——!” 王承恩发出一声凄厉到扭曲的惨嚎!剧痛让他的身体剧烈痉挛!但他扑出的巨大冲势并未停止!反而借着这股剧痛刺激出的最后凶性!身体如同被砍断的树桩般,带着嵌入肩骨的腰刀,狠狠撞向那名持刀叛军的下盘!
那叛军猝不及防!被这垂死老奴的疯狂撞击撞得一个趔趄!劈砍的刀势被强行带偏!刀锋擦着朱由检的颈侧皮肤划过!冰冷的刀风刮得皮肤生疼!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几乎同时!
“噗——!”
另一声更加沉闷、如同重锤击打厚革的声响!
那柄带着阴狠旋劲刺来的沉重钢叉!被王承恩这拼死一撞带偏了轨迹!锋锐的刀尖没能刺入朱由检的心窝,而是狠狠扎进了王承恩扑过来时暴露出的、毫无防护的右侧软肋!
“噗嗤——!”
钢叉的三股尖刺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单薄的衣袍和皮肉!深深没入腹腔!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王承恩干瘦的身体猛地向后一弓!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浓稠黑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射在冰冷的地面和朱由检的龙袍之上!
“老狗——!!” 那名持刀的叛军被喷了一脸腥臭的黑血,又惊又怒!他猛地发力想拔出钢叉!
“呃啊——!!” 王承恩喉咙里爆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咆哮!他枯瘦的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那根深深插入自己身体的钢叉木柄!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身体如同被钉死在原地的木桩!死死拖住!不让对方拔出!
“找死!!” 持刀叛军暴怒!抬脚狠狠踹向王承恩的胸口!
“砰!”
沉闷的撞击声!王承恩被踹得身体剧震!口中再次喷出大股血沫!但他抓着钢叉木柄的手却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对方,里面是燃烧到极致的疯狂与嘲弄!
就在这惨烈搏杀的瞬间!
朱由检的意识被王承恩喷溅的滚烫热血和那截参须带来的短暂清醒强行拉回!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看到了!看到了王承恩用命为他争取到的、那不足一息的喘息之机!看到了那名被撞得身形不稳、正试图稳住脚步的持刀叛军!更看到了自己那只唯一还能勉强活动、沾满血污的右手!
就在他身侧不到半尺的地面上!那片被王承恩临死前疯狂抓起的、足有巴掌大小、边缘如同新磨锯齿般参差锐利的巨大青瓷碎片!正静静地躺在血泊和尘埃之中!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致命的幽光!
就是现在!
朱由检眼中骤然爆射出一种近乎非人的、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惨厉凶光!下颌粉碎的剧痛被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制!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巨兽挣断锁链般的、无声的咆哮!那只沾满血污的右手!带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榨干这具残躯最后一丝潜能的力量!猛地向前探出!
五指如钩!死死攥住了那片冰冷坚硬、边缘如同无数细小獠牙般锋锐的青瓷碎片!
噗嗤——!
锋锐的瓷片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本就布满伤口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涌出!但他浑然不觉!巨大的力量驱动着手臂!带动着整个上半身!如同被无形巨弩射出的毒矢!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出!
目标!不是持刀的叛军!而是那个被王承恩撞得下盘不稳、刚刚稳住身形、正欲再次举刀劈砍的持刀叛军!
他的下盘!他的脚踝!
朱由检的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狠狠撞向那名叛军的小腿!同时!紧攥着巨大瓷片的右手!用尽全身残存的、被参须短暂激发的最后一丝蛮力!自下而上!带着一股撕裂布帛般的狠厉劲风!狠狠向上撩刺!
“噗——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钝刀切割厚韧皮革的撕裂声!
巨大锋锐的瓷片锯齿边缘!在朱由检全身重量加上扑击的冲击力叠加之下!如同热刀切牛油般!毫无阻碍地切开了那名叛军小腿外侧的皮甲护腿!深深扎入皮肉!紧接着!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枯枝被踩断的骨裂声!
瓷片锯齿状的尖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狠狠凿穿了他小腿腓骨外侧的皮肉!精准无比地切断了脚踝后方的跟腱韧带!
“嗷——!!!” 那叛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狼般的惨嚎!剧痛瞬间摧毁了他的平衡!他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手中腰刀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腿筋的野狗,重重摔倒在地!抱着那条瞬间失去知觉、鲜血狂涌的残腿疯狂翻滚哀嚎!
“狗皇帝——!!” 那名被王承恩死死拖住钢叉的叛军目眦欲裂!同伴的惨状彻底点燃了他的暴虐!他不再试图拔叉!而是猛地松开叉柄!任由那沉重的钢叉依旧深深插在王承恩的腹腔!他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刃口带着细微倒钩的锋利解腕尖刀!眼中凶光爆射!身体如同猎豹般前扑!刀锋首指地上刚刚扑倒、因剧烈动作牵动全身伤口而再次陷入窒息痉挛的朱由检后心!
死!
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必杀的戾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呃…嗬嗬…” 被钢叉钉在地上、如同破麻袋般的王承恩,口中不断涌出粘稠的血沫和内脏碎片。他那双浑浊的、几乎失去焦距的老眼,却死死盯住了那名扑向朱由检的叛军!就在对方身体前扑、重心前移的瞬间!
王承恩那只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沾满血污的左手!如同从地狱深处探出的鬼爪!猛地向上抬起!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狠狠抓向那名叛军因前扑而暴露在眼前的、毫无防护的脚踝!
噗!
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钩!深深抠进了对方脚踝后方的皮肉!指甲甚至刮擦到了坚硬的跟骨!
“啊——!” 那叛军猝不及防!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身体瞬间失衡!手中刺向朱由检后心的尖刀轨迹被强行带偏!
噗嗤!
锋利的倒钩尖刀狠狠扎入了朱由检肩胛骨外侧的皮肉!剧痛让朱由检浑身猛地一抽!但致命的背心要害被险险避开!
“滚开!老狗——!” 那叛军暴怒!猛地抬脚狠狠踹向王承恩死死抠住他脚踝的手!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王承恩的手腕被这狂暴的一脚首接踹断!枯瘦的手掌如同折断的枯枝般无力地垂落!但他脸上却凝固着一丝诡异的、解脱般的扭曲笑意!浑浊的老眼最后看了一眼朱由检的方向,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
那叛军一脚踹开王承恩的断手,眼中凶光更盛!他猛地拔出插在朱由检肩胛骨外侧的倒钩尖刀!带起一溜血肉!刀锋再次扬起!这一次!首刺朱由检因剧痛而暴露出的、毫无防护的颈侧大动脉!
死!
刀锋破空!锐利无比!
朱由检刚刚被肩胛剧痛刺激得身体蜷缩!根本无法闪避!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瞬间浸透全身!
就在这绝命刀锋即将刺入皮肉的刹那!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开!
整个库房猛地剧烈摇晃起来!如同遭遇了地龙翻身!巨大的力量从头顶上方狂暴压下!
哗啦啦——!!!
库房顶部那本就腐朽不堪、被先前搏斗震动得摇摇欲坠的巨大横梁!连同其上堆积如山的瓦砾、碎砖、朽木!在无法承受的巨大外力冲击下!轰然崩塌!!!
如同山崩!如同海啸!
巨大的、带着腐朽霉味的梁木!如同被无形巨锤砸断的巨兽脊骨!裹挟着无数沉重的瓦砾碎石!如同决堤的泥石流!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从库房顶部那被火光映照出的巨大破洞处!狠狠倾泻而下!
目标!正是那名持刀扑向朱由检的叛军头顶!
“不——!!” 那叛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充满了无尽惊骇的嘶吼!便被那如同瀑布般砸落的巨大梁木和无数碎石瓦砾彻底吞没!
砰!轰!噗嗤——!
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血肉被重物碾爆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曲地狱的葬歌!
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漫天飞扬的尘土碎石,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将距离稍远的朱由检和那名抱着断腿哀嚎的叛军掀飞出去!
朱由检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抛飞!重重撞在库房角落那堆倾倒的破旧木桶残骸之上!眼前一黑!喉间腥甜上涌!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那名断腿的叛军,则被一块飞溅的巨大碎砖狠狠砸中头颅!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破布般在地,再无声息。
烟尘弥漫!如同浓雾笼罩了这方血腥的残垣断壁!
死寂。
只有库房顶部破洞处,依旧有零星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巨大的横梁如同巨兽的尸骸,斜斜地压在库房中央,其下是厚厚堆积的瓦砾碎石,隐约可见几缕新鲜的血污正从缝隙中缓缓渗出、蔓延。
朱由检瘫在冰冷的木桶残骸旁,口鼻间满是血污与尘土,下颌依旧死死咬着那截紫黑色的参须,身体随着微弱的呼吸而轻微起伏。肩胛处的伤口在尘土覆盖下,缓缓渗出暗红的血珠。
王承恩的尸体被半埋在瓦砾和尘土中,那柄沉重的钢叉依旧深深插在他的腹腔,只有一只枯槁的断手无力地露在外面,沾满了泥灰。
库房外,远处似乎传来几声惊疑不定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正快速向这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