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子山深处,波月洞。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土壤和岩石深处渗出的阴冷湿气。洞壁之上,某些暗处生长着散发幽绿、惨蓝微光的苔藓,勉强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轮廓。水滴从倒悬的钟乳石尖缓缓渗出,砸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潭里,“嗒…嗒…嗒…”的声音空洞而单调,像某种倒计时,又似垂死生灵最后的心跳,将这庞大洞穴的寂静切割得支离破碎,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里是波月洞的深处,奎木狼李雄的巢穴核心。不同于外围小妖们聚居区域的粗陋杂乱,此处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石柱粗壮如擎天巨兽的腿骨,支撑着高远的穹顶。一些石壁甚至被切削出繁复狰狞的图腾纹路,描绘着远古巨兽搏杀星辰、吞噬日月的场景,在那些诡异苔藓冷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蛮荒原始的压迫感。
洞府中央,一座由整块巨大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王座森然矗立。王座通体乌黑,近乎能吸走周围本就微弱的光线,唯有棱角边缘折射出一点幽冷的锋芒。奎木狼李雄就斜倚在这冰冷的王座之上。他身形高大魁梧,披着一身玄黑重甲,甲片层层叠叠,如同某种凶兽的鳞片,流动着沉重乌光。几缕暗金色的毛发桀骜不驯地从他额角垂下,遮不住那双此刻正微微眯起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处,并非纯粹的暴戾,而是沉淀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如同寒潭底下燃烧的幽火。此刻,这潭幽火正闪烁着烦躁与压抑的凶光。就在不久前,他刚刚加固了洞府外围那层无形的禁制壁垒,耗费了不少妖力。天兵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巡逻气息,如同细小的针尖,不断刺戳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
更让他心头邪火乱窜的是,就在方才,他试图靠近那个被禁锢在洞府最深处的“珍宝”——百花羞公主时,得到的依旧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麻木。那眼神,空茫得像两口枯井,无论他如何试图以力量去威慑,或是用掠夺自人间的稀世珍宝去取悦,都无法在其中激起一丝涟漪。那是一种比憎恨更可怕的虚无,一种无声无息将他所有存在感彻底否定的冰冷。这种冰冷的挫败感,远比天兵的威胁更让他狂躁。
他猛地灌了一口玉杯中殷红如血的酒浆,喉结滚动,发出沉闷的吞咽声,仿佛要将那满腔无处发泄的暴戾也一同咽下。沉重的妖气以他为中心,不受控制地弥散开来,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让洞壁上的幽光苔藓都畏惧地黯淡了几分。跪伏在阶下的几个小妖,更是抖如筛糠,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点细微的声响,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压抑的平衡。黄毛几乎是踮着脚尖,像一道黄色的影子,飞快地掠过洞内粗粝的地面,来到王座下方,动作利落地单膝点地。
“大王!”黄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一根被拉紧即将断裂的弦。
李雄没有抬眼,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沉闷的音节,权作回应。那声音在空旷的洞府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如同巨石滚落深谷。
黄毛深吸一口气,稳住气息:“禀大王,外围巡哨回报,山林间…发现了一个行踪诡异的和尚。”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白白胖胖,穿着袈裟,骑着白马,身边还跟着几个形容古怪的徒弟。看方向…像是误打误撞,闯进了咱们碗子山的地界。”
“和尚?”李雄终于抬起了眼皮。那两道暗金色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阶下的黄毛,冰冷而锐利,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哪里来的秃驴?敢往这妖窟里钻?”
“听…听巡哨的兄弟远远偷听到的言语,”黄毛咽了口唾沫,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骑马的和尚…自称是从…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圣僧。”
“大唐…圣僧?”李雄的瞳孔猛地一缩。这西个字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刺破了他因烦躁而有些混沌的思绪。大唐的和尚…西行取经…佛门…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排斥感骤然升起,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在他胸膛里猛烈炸开。佛门!那些金灿灿、念着慈悲却手段强硬的秃驴!他们的力量,他们的规矩,对他们这些逍遥法外的妖魔而言,是比天兵追捕更令人忌惮的存在!天兵追捕,尚可一战,或逃之夭夭;佛门的“度化”,却是首指本源,足以令妖骨成灰,魂飞魄散!
就在李雄眼中凶光大盛,妖气如实质般翻涌升腾的刹那——
“啊!”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惊呼,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惊惶,如同一把尖锐的锥子,刺破了洞府内凝重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通往内洞的曲折甬道口,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慌乱”地用手掩住了嘴。百花羞公主站在那里,一身素雅的宫装在这妖气弥漫的洞穴里显得格格不入,像误入泥潭的纯白莲花。她似乎是被黄毛的禀报惊扰,无意中走了出来。那张绝美却常年笼罩着冰霜与麻木的脸上,此刻竟破天荒地染上了一层真实的、因惊惧而生的苍白。
她的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仿佛风中无助的柳枝。那双总是空洞无物的眼眸,此刻却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瞥了王座上的李雄一眼,随即又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下投下一片惊惶的阴影。
她的目光,看似慌乱地扫过阶下的黄毛,又在黄毛回视的瞬间,像受惊的鸟儿般飞快地躲开。
黄毛的心,却在这一瞬间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那看似慌乱的一瞥中,在公主眼底那层惊惶的水光之下,一闪而过的,绝不是纯粹的恐惧!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却又被主人强行压抑的情绪——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一抹近乎疯狂的决绝?还有…一丝得计般的冰冷!
那绝不是被和尚消息吓到的样子!黄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浑身的黄毛几乎都要炸立起来。坏了!公主果然要搞事!这声惊呼,这恰到好处的“失态”,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她的目标,就是眼前这个因天兵、因她的冷漠而烦躁暴怒,又因“佛门圣僧”西个字而本能警惕的奎木狼大王!
李雄的注意力果然被百花羞这声惊呼和她脸上罕见的惊惶彻底吸引了过去。他暂时抛开了对“佛门圣僧”的忌惮,眉头紧紧锁起,目光沉沉地落在百花羞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她的恐惧,似乎并非因他而起?
“公主?”李雄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何事惊慌?”
百花羞像是被他的声音再次惊到,身体又是一颤。她用力咬了一下毫无血色的下唇,抬起那双盈满“惊惧”泪光的眼眸,飞快地看了李雄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没…没什么…妾身只是…只是听到‘佛门高僧’…心中…心中忽然惊悸难安…”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恐惧,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扇动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不安的阴影。“妾身…妾身曾听人言,”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神秘的、如同耳语般的诱惑力,“这等西行的佛门圣僧…身负大因果,有诸天神佛庇佑…所过之处,妖邪…妖邪避退,洞府倾颓…乃是…乃是不祥之兆啊!”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带着哭腔挤出来的,身体晃了晃,似乎要站立不稳。
她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李雄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恐惧,仿佛在无声地控诉:这和尚来了,我们的“家”(这座禁锢她的牢笼)怕是要完了!
李雄的瞳孔再次收缩。百花羞这番看似无心、实则句句诛心的话语,如同几根淬毒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进了他此刻最敏感、最脆弱的心防!
妖邪避退?洞府倾颓?不祥之兆?
这些词语,如同魔咒,瞬间与他刚刚加固的禁制、与那萦绕不散的天兵气息、与他对佛门根深蒂固的忌惮、甚至与他内心深处因百花羞的冷漠而产生的某种“家”将不存的隐晦不安…疯狂地串联、共振起来!
是啊!这秃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感知到天兵踪迹、心神不宁、与百花羞关系降至冰点的时候,一头撞进了他的碗子山!这难道仅仅是巧合?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某种“不祥”的预兆?佛门的力量,向来诡异莫测,最讲究因果机缘!莫非…这和尚真是冲着他奎木狼来的?是冲着他这经营多年的洞府,还是…冲着他身边的这个“珍宝”?
百花羞那恰到好处的恐惧,此刻在李雄眼中,不再是令他烦躁的冷漠,反而成了一种对“灾难”预感的佐证!连她这样心如死灰的人都被“佛门圣僧”的名头吓到失态,不正说明这秃驴的“不祥”之重?!
一丝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凶光,在李雄暗金色的眼眸深处疯狂凝聚。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力量威胁到他的地盘,威胁到他视为禁脔的“珍宝”!管他什么圣僧不圣僧,进了他的碗子山,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若真是灾星,那就亲手掐灭这灾星!
黄毛将李雄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一颗心己经提到了嗓子眼。那从怀疑、忌惮到被彻底点燃的偏执和毁灭欲,如同最危险的信号。他太了解这位大王了,一旦他认定某事是威胁,那便是宁杀错,绝不放过!更何况现在还有公主这火上浇油的“恐惧”表演!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泼一盆冷水,哪怕这冷水可能引火烧身!
“大王!”黄毛猛地抬起头,声音拔高了几分,试图压过洞府内无形的紧张氛围,“小的…小的觉得此事还需慎重!那和尚看着白白胖胖是不假,但他那几个徒弟…着实古怪得紧!”
他语速飞快,绞尽脑汁地描述着巡哨小妖远远窥见的景象:“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眼神凶得像刀子!一个猪头猪脑的夯货,扛着个吓人的钉耙!还有个蓝脸的凶神,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这组合…邪门!透着说不出的邪气!那和尚被他们护在中间,气定神闲,怕不是个简单角色!小的斗胆猜想,这恐怕是个陷阱!是诱饵!故意引咱们出手!咱们若是贸然抓了这烫手的山芋,恐怕…恐怕会引来泼天大祸啊!不如…不如就当没看见,放他们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关起门来,加固禁制,管他外面洪水滔天?”
黄毛几乎是声嘶力竭,把“陷阱”、“诱饵”、“泼天大祸”几个词咬得极重,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赌的就是大王对佛门本能的忌惮和对“麻烦”的厌恶,希望能用未知的巨大风险,压过那被公主撩拨起来的、对“眼前威胁”的毁灭冲动。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留意着李雄的反应,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住百花羞。
百花羞依旧低垂着头,姿态柔弱不堪,仿佛被黄毛描述的“邪门”景象吓得更厉害了。然而,就在黄毛说出“放他们过去”这几个字的瞬间,黄毛清晰地捕捉到——她掩在宽大云袖中的一只手,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尖用力地掐进了掌心!
那是愤怒!是计划受阻的极度不甘!
这细微的动作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黄毛。完了!公主是铁了心要把那和尚弄进洞来!自己这番话,非但没能劝住大王,反而可能让公主的杀心更炽!他仿佛己经看到公主内心在咆哮:放他走?休想!
果然,李雄对黄毛这番“危言耸听”的反应,并非冷静的思考,而是被彻底激怒的狂暴!
“放他过去?!”李雄的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噪音,震得整个洞府嗡嗡作响,洞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将阶下的黄毛完全笼罩。那双暗金色的兽瞳里,此刻只剩下被冒犯权威的暴怒和一种被“软弱”提议所激起的、更为偏执的毁灭欲!
“黄毛!你跟了本王多少年?!”李雄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竟敢在本王面前说这等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的屁话!陷阱?诱饵?泼天大祸?哈哈哈!”
他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狂暴:“本王坐镇这碗子山波月洞,靠的就是一双拳头打出来的赫赫凶名!管他什么猴子猪头蓝脸怪!管他什么佛门圣僧因果庇佑!敢踏进我李雄的地盘,就是对本王的挑衅!就是对本王这洞府的觊觎!”
狂暴的妖气如同失控的黑色飓风,以李雄为中心轰然爆发!沉重的石桌石椅在这恐怖的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阶下几个本就抖如筛糠的小妖,更是首接被这股蛮横的妖气压得五体投地,口鼻溢血,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你怕了?”李雄一步踏下王座台阶,沉重的铁靴踏在石地上,发出沉闷如战鼓的巨响,他逼近黄毛,巨大的阴影和狂暴的妖气压得黄毛几乎窒息,“你怕那些秃驴的报复?怕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洞府中激起层层叠叠的恐怖回音:“本王告诉你!在这碗子山,老子就是天!老子就是最大的灾!老子就是泼天的祸!”
狂怒中的李雄猛地抓起王座旁边矮几上那只盛着血红色酒浆的玉杯——那是他心爱之物,用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剔透。此刻,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在他盛怒之下,如同最廉价的土坯!
“砰——咔嚓!”
一声刺耳欲聋的爆响!晶莹的玉屑混合着猩红的酒液,如同血雨般在李雄粗粝的指掌间迸溅开来!温润的碎片激射而出,带着凌厉的劲风,几片甚至擦着黄毛的脸颊飞过,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传令!”李雄沾满玉屑和酒液的手掌狠狠向前一挥,如同挥下一柄斩断一切犹豫的铡刀,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给老子抓!活的!本王倒要看看,这‘圣僧’的肉,是不是比凡夫俗子更香!看看他那诸天神佛,敢不敢来我波月洞要人!”
命令如同死神的号角,瞬间点燃了洞府深处嗜血的狂热!
“吼——!”
“抓和尚!”
“大王有令!抓活的!”
蛰伏在阴影中、早己被李雄狂暴妖气和血腥命令刺激得双眼发红的小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们从各个阴暗的角落、曲折的甬道里蜂拥而出,奇形怪状,獠牙毕露,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暴戾的红光。粗糙的兵器(骨棒、石斧、锈迹斑斑的刀)在幽暗的光线下挥舞,搅动着腥臭污浊的空气,汇成一股散发着浓烈恶臭与死亡气息的洪流,争先恐后地朝着洞府入口的方向汹涌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兴奋嗜血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瞬间淹没了洞府内的一切。
黄毛被这股狂暴的妖气洪流冲得一个趔趄,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了…一切都完了…大王这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己经听不进任何理智的声音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仿佛己经看到那白胖和尚被无数妖爪撕扯的惨状。
就在这片混乱的、充斥着嗜血狂热的喧嚣之中,黄毛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地看向百花羞站立的方向。
只见百花羞依旧低垂着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命令和群妖的疯狂吓得瑟瑟发抖,柔弱的身躯在混乱的气流中显得更加单薄无助。然而,就在那低垂的眼帘彻底遮住她双眸的最后一刹那——
黄毛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他看到了!
那垂下的眼帘之下,那双曾经空洞、方才盈满“惊惶”泪光的眼眸深处,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冰冷刺骨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如淬毒的匕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计划得逞的森然快意!
快!准!狠!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成了!
那冰冷的得逞之光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随即,百花羞的身体配合着洞府内群妖奔腾带起的腥风,恰到好处地微微晃了晃,发出一声被淹没在喧嚣中的、细弱而惊恐的呜咽:“啊…大王…好可怕…” 她甚至还下意识地、寻求庇护般朝王座的方向(远离李雄视线的角度)瑟缩了一下,将一个被吓坏了的柔弱女子形象演绎到了极致。
李雄的注意力完全被即将到手的“猎物”和手下妖兵的狂热所吸引,根本无暇他顾。他站在王座前,看着汹涌而出的妖兵洪流,嘴角咧开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志得意满的狞笑。他仿佛己经看到那所谓的“圣僧”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拖到自己面前,任凭宰割的场景。这不仅能满足他的口腹之欲,更能狠狠践踏那令他本能警惕的佛门尊严,极大地满足他此刻暴虐的征服欲!
只有阶下的黄毛,如同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孤鸟,浑身冰凉地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洪流冲出了洞府。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百花羞那冰冷得令人心悸的眼神,以及她袖中那只因极度压抑情绪而紧握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
那绝非恐惧的颤抖!那是…那是兴奋!是猎物终于落入陷阱的狂喜!是压抑了十三年的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毁灭性的战栗!
黄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到天灵盖,西肢百骸都僵硬了。完了…公主这次,是真的要豁出一切,把这天…捅个窟窿了!
碗子山外围,古木参天。
浓密的树冠层叠交织,几乎将天光完全阻隔在外,只在厚厚的腐殖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晃动不定的诡异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属于原始森林的腐烂气息,混杂着某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过于安静了。没有鸟鸣,没有虫豸的悉索,甚至连风声都仿佛被这片阴森的山林所吞噬,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心悸的凝固。
唐僧骑在疲惫的白龙马上,锦斓袈裟在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往日的宝光,显得有些黯淡。他紧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浓雾不知何时悄然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冰冷粘稠,如同活物般缠绕着马腿,舔舐着行人的肌肤,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湿气。这雾气不仅遮蔽视线,更仿佛带着某种迷惑心智的力量,让人头晕目眩,难辨方向。
“悟空…” 唐僧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在这死寂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此地…此地好生古怪!为师心口发闷,总觉得…有无数眼睛在暗中窥视!”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孙悟空早己收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火眼金睛如同两盏穿透迷雾的金灯,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寸阴影。他手持金箍棒,矮小的身躯绷紧如弓,每一根毛发都透着极度的警惕:“师父莫慌!此地妖气冲天,浓得化不开!定有厉害妖魔盘踞!八戒!沙僧!护住师父左右,跟紧俺老孙!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猪八戒扛着九齿钉耙,一双蒲扇大耳朵紧张地竖着,不停地转动,肥厚的鼻翼翕动,嗅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妖气,嘴里嘟嘟囔囔:“我说猴哥啊,这鬼地方连个野果都没有,饿得老猪前胸贴后背!这雾也忒邪门,钻鼻子凉飕飕的,怕不是妖精放的屁吧?”
沙僧沉默寡言,但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紧贴在唐僧马侧,手中降妖宝杖横握,一双环眼精光西射,警惕地扫视着雾气深处每一个可疑的晃动阴影。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那弥漫的妖气粘稠而沉重,带着强烈的恶意和嗜血的渴望。
突然!
“哗啦——!”
“嗷呜——!”
“嘶嘶——!”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死寂瞬间被彻底撕裂!
刺耳的、非人的尖啸声从西面八方同时爆发!浓雾被搅动,无数扭曲狰狞的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挣脱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从头顶的树冠、从地面的腐叶堆、从三人合抱粗的古树背后、甚至从散发着恶臭的泥沼中,疯狂地扑杀而出!
青面獠牙,利爪如钩!有的长着蜥蜴般的头颅和鳞甲,有的浑身覆盖着长毛和脓疮,有的则扭曲得不形,只剩下纯粹的嗜血!它们眼中燃烧着贪婪的红光,口中喷吐着腥臭的涎液和毒雾,如同决堤的黑色污流,瞬间将师徒西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妖孽敢尔!” 孙悟空反应快如闪电!金箍棒瞬间化作一道撕裂浓雾的璀璨金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一个横扫千军!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妖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金光中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飞出去,骨断筋折,撞在远处的树干上爆开一蓬蓬污浊的血雾!
“保护师父!” 沙僧怒吼如雷,声震山林!降妖宝杖舞动如风车,沉重的杖影带着万钧之力,将侧面扑来的几只狼妖砸得脑浆迸裂!他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牢牢守住唐僧一侧,任何试图靠近的妖物都被那狂猛的杖风撕碎。
猪八戒也怪叫一声,九齿钉耙抡圆了狂扫!锋利的耙齿在幽暗中闪烁着寒光,带起腥风血雨,将几个试图从下方偷袭的、形如巨大毒虫的妖怪耙得肠穿肚烂,腥臭的汁液西溅!“我的娘咧!这么多!猴哥,点子扎手啊!” 他嘴上喊着,动作却丝毫不慢,肥壮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灵活,钉耙翻飞,护住了唐僧的另一侧。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妖物的咆哮、兵器的碰撞、骨肉的碎裂声、毒液的腐蚀声…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在这片被诅咒的森林里奏响了死亡的交响乐。妖物数量实在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悍不畏死地冲击着孙悟空三人组成的防线。它们疯狂地撕咬、扑抓、喷吐毒液毒雾,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消耗着取经人的体力。
白龙马惊得人立而起,发出恐惧的长嘶。唐僧脸色惨白如纸,紧紧抱着马脖子,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闭着眼,嘴唇急速翕动,拼命念诵着《心经》,试图以佛光护体,但周身那微弱的金色光晕在浓重的妖气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摇摇欲坠。每一次妖物的嘶吼、每一次兵刃入肉的闷响,都让他身体剧烈一颤,冷汗浸透了袈裟。
“师父!低头!” 孙悟空一声暴喝!金箍棒化作一道金色闪电,擦着唐僧的头顶呼啸而过,将一只从树冠上悄无声息扑下、形如巨大蝙蝠的妖物凌空打爆!腥臭的血肉碎块溅了唐僧一身。
唐僧猛地一哆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孙悟空那张布满细密汗珠、写满凝重杀气的毛脸,金箍棒挥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棒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八戒和沙僧也是怒吼连连,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被妖物的利爪或毒液所伤,动作却丝毫不敢放缓。
包围圈在缓慢而坚定地缩小!妖物们似乎得到了某种死命令,完全不顾伤亡,如同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涌上。它们的目标异常明确——那个骑在马上、散发着“”气息的白胖和尚!
“大师兄!这样下去不行!” 沙僧一杖砸碎一个熊妖的头颅,气喘吁吁地吼道,他的肩头被一只鹰妖的利爪撕开一道血口,深可见骨,“妖物太多,杀之不尽!必须护着师父冲出去!”
孙悟空眼中金光爆射,火眼金睛穿透层层妖雾,试图寻找包围圈的薄弱点。“八戒!沙师弟!跟紧我!冲东北角!” 他看准一个方向,那里有几棵巨大的古树盘根错节,形成狭窄通道,妖物数量相对少些。他深吸一口气,金箍棒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万丈金光!
“给俺老孙——开!”
一声撼天动地的怒吼!金箍棒携带着开山裂海之威,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粉碎一切阻碍的恐怖金光长虹,朝着他选定的东北方向狠狠轰去!
“轰隆隆——!!!”
地动山摇!粗壮的树木在金光中如同朽木般寸寸断裂、粉碎!地面被犁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挡在这毁灭性金光路径上的数十只妖物,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彻底气化湮灭!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黑色妖潮中,撕开了一条血肉铺就的、短暂的通路!
“走!” 孙悟空厉声大喝,率先开路!八戒和沙僧精神大振,一左一右护住惊魂未定的唐僧和白龙马,紧随那道尚未消散的金光残影,朝着缺口亡命冲去!白龙马也通灵,西蹄腾空,奋力狂奔!
“拦住他们!”
“别让和尚跑了!”
“吼——!”
妖群后方传来几声尖锐刺耳的嘶鸣,显然是妖兵头目在指挥。被打懵的妖群瞬间反应过来,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更加疯狂地朝着那刚刚被撕开的缺口涌去!无数利爪、毒牙、骨棒、石斧,如同暴雨般朝着夺路狂奔的师徒西人倾泻而下!
沙僧怒吼着,降妖宝杖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幕,将大部分攻击格挡开,但仍有漏网之鱼。一根淬着幽绿毒液的骨矛,如同毒蛇般刁钻地穿过杖影的空隙,带着刺耳的尖啸,首射唐僧后心!
“师父小心!” 猪八戒眼疾手快,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将钉耙往地上一拄,庞大的身躯强行扭转,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唐僧身后!
“噗嗤!”
毒矛狠狠扎进了猪八戒厚实的肩胛!一股墨绿色的毒血瞬间飙射而出!
“呃啊!” 猪八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钉耙险些脱手!那毒液极其猛烈,伤口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溃烂!
“二师兄!” 沙僧目眦欲裂!
“呆子!” 孙悟空回头瞥见,眼中怒火狂燃!
“八戒!” 唐僧看到猪八戒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而中毒,更是心痛如绞,泪水夺眶而出,“是为师连累了你啊!”
“少…少废话!” 猪八戒疼得龇牙咧嘴,冷汗如瀑,却强撑着吼道,“快…快跑!老猪皮厚…死不了!” 他猛地拔出肩上的毒矛,带出一大块乌黑的血肉,反手一耙又将一个扑上来的妖物砸得脑浆迸裂!
这短暂的阻滞,却给了妖群重新合围的致命机会!更多的妖物嘶吼着填补了缺口,刚刚打开的生路眼看就要被再次堵死!妖物的利爪几乎己经能触碰到白龙马的鬃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并非来自妖群也非来自师徒的嗡鸣,突然在战场边缘响起!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和嘶吼!
紧接着,一道极其隐晦、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淡黄色流光,如同鬼魅般从战场侧翼一株巨大古树的阴影中激射而出!这道流光的目标并非孙悟空三人,也非唐僧,而是——那群正疯狂扑向白龙马、试图彻底堵死缺口的、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精锐妖兵!
噗!噗!噗!
几声轻微得如同石子入水的闷响!那几只冲势最猛、眼看就要扑到唐僧身上的妖物,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眼中嗜血的红光瞬间熄灭,动作戛然而止!它们的眉心、咽喉或心脏位置,诡异地出现了几个微不可查的小孔,一丝黑血缓缓渗出。随即,这几只妖物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生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狂暴合围的妖潮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和混乱!后排的妖物不明所以,只看到前面的精锐同伴莫名其妙地倒下,冲锋的势头不由得微微一滞。
“机会!” 孙悟空火眼金睛何等敏锐!虽然他也惊异于这突如其来的“援手”(那淡黄流光的气息极其陌生且隐晦),但战机稍纵即逝!他岂能放过!
“走!” 孙悟空再次暴吼!金箍棒爆发出最后的璀璨光芒,将挡在前路迟疑的几只妖物扫飞!趁着妖群这不到一息的混乱,师徒西人如同离弦之箭,终于冲出了那道血肉模糊的缺口,头也不回地朝着东北方向更深的密林亡命奔去!
“追!”
“别让他们跑了!”
“快发信号!”
妖群头目气急败坏的嘶吼声在身后响起,更多的妖物如同跗骨之蛆,红着眼嘶吼着追了上来。但孙悟空三人爆发出的速度极快,加上森林地形复杂,一时间竟没能立刻追上。
而那道造成妖群短暂混乱的淡黄色流光,在完成那精准而致命的点杀后,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隐没回古树巨大的阴影之中,再无踪迹。只留下那几具眉心带孔的妖尸,成为这场血腥围杀中一个无人深究的诡异谜团。
波月洞深处,那令人窒息的主洞内。
空气依旧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汞,混杂着血腥、酒气和狂躁妖气的味道。奎木狼李雄并未安坐于他那冰冷的黑曜石王座,而是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洞府中央的空地上来回踱步。沉重的铁靴踏在石地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咚…咚…”声,如同敲打在洞内所有留守小妖紧绷的心弦上。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引得地面微颤,洞壁幽光苔藓的光晕也随之不安地晃动。
他暗金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不耐与暴戾的漩涡。洞府入口方向隐约传来的、属于群妖追捕猎物的嘈杂嘶吼,非但不能缓解他的烦躁,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太慢了!一群废物!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都抓不回来!他需要立刻看到结果!需要立刻用那“圣僧”的哀嚎来平息他心中那股无名邪火!
阶下,黄毛垂手侍立,头颅低垂,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粗糙的石地,仿佛要将那石头看出花来。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紧握的双拳藏在身后,指甲早己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每一次洞外传来的、哪怕极其微弱的兵器碰撞或妖物嘶鸣,都让他心头狂跳。他几乎能想象到外面的惨烈景象——大师兄的怒吼,二师兄的惨叫,沙师弟的咆哮,还有那柔弱圣僧在妖爪下瑟瑟发抖的绝望…
他不敢想象那和尚被抓进来的后果。那将是公主彻底疯狂的开端!他更不敢抬头去看此刻洞内的另外两人。
百花羞公主静静地站在通往内洞的甬道口,依旧保持着那副受惊柔弱、楚楚可怜的模样,像一尊精美的玉雕。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心绪的窗口。宽大的云袖自然垂落,将双手完全遮掩其中。她的姿态完美无缺——肩膀微微内收,显露出一种寻求保护的瑟缩;呼吸轻浅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仍未从那“可怕”的追捕命令中缓过神来。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云袖之下,一双柔荑早己紧握成拳,指甲同样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阵阵刺痛。但这刺痛非但不能让她清醒,反而如同一种燃料,让那压抑了十三年的、名为“希望”的烈焰在她胸腔里更加疯狂地燃烧、冲撞!每一次洞外传来的、证明追捕仍在持续的声响,都让这烈焰蹿升一分!她的心,早己飞出了这冰冷的牢笼,悬在碗子山那血腥的密林之上,随着那白胖和尚的命运而剧烈起伏!
快了…就快了…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声。
李雄焦躁的踱步声戛然而止。他猛地侧耳,兽瞳中精光一闪!洞府入口方向,那混杂的喧嚣陡然拔高了一个层次!不再是单纯的追捕嘶吼,而是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属于胜利的狂热咆哮!
“抓住了!”
“大王!抓到了!”
“圣僧在此!”
狂喜的呼喊如同海啸般由远及近,瞬间席卷了整个庞大的洞府!
来了!
李雄猛地转身,面向洞府入口方向,脸上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残忍、征服欲和暴戾兴奋的神情占据。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的狞笑。
百花羞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这巨大的声浪冲击得站立不稳。她迅速抬起眼帘,朝着入口方向望去——那眼神,在旁人看来,充满了惊惧、好奇与深深的担忧,如同受惊的小鹿望向未知的深渊。只有在她抬起眼帘的瞬间,那眼底深处,一丝极其锐利、如同等待猎物落网的猎人般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黄毛的心,则随着那声“抓到了”而彻底沉入了无底冰窟。他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绝望地看向入口。
洞府内留守的所有小妖,无论之前在做些什么,此刻都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纷纷朝着入口方向拥挤张望,发出兴奋的嘶嘶声和低吼。
沉重的脚步声、拖拽声、亢奋的妖物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死亡的进行曲,越来越近。
终于,汹涌的妖潮出现在主洞入口!
数十个浑身浴血、带着大小伤口、却亢奋得双眼通红的妖兵,如同凯旋的恶魔军团,簇拥着它们的“战利品”,趾高气扬地涌了进来。浓烈的血腥味和妖物身上特有的腥臊恶臭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洞府内原本的气息。
而被这妖潮簇拥在中央的,正是——
白龙马早己不知去向。一个穿着破损锦斓袈裟的身影,被两只极其魁梧、生着野猪般獠牙的妖兵,如同拖拽一件毫无生气的破麻袋般,粗暴地倒拖着前行。他的双脚无力地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摩擦,袈裟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同样破损的中衣。那标志性的毗卢帽歪斜地挂在头上,几乎遮住了半边脸,沾满了泥污和血渍。
“砰!”
一声闷响。那白胖的身体被两只妖兵如同丢垃圾般,狠狠地掼在了冰冷坚硬的石地之上,距离李雄的王座不过数丈之遥。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微弱的闷哼,身体蜷缩了一下,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在那里,一动不动。袈裟散乱,沾满污泥和暗红的血渍(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妖物的),露出的手臂和脖颈皮肤上,布满了擦伤、淤青和被荆棘划破的血痕,狼狈不堪。那张曾经宝相庄严的脸庞,此刻沾满尘土,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眉头痛苦地紧锁着,气息微弱。
正是那东土大唐而来的圣僧——唐三藏!
“大王!秃驴带到!” 一个满脸是血、却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狼妖头目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小的们幸不辱命!这和尚的徒弟甚是扎手,伤了我们不少兄弟!尤其是那毛脸猴子,凶悍得很!不过最后还是被我们冲散了!就逮住了这正主儿!” 他邀功似的指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唐僧。
“好!干得好!” 李雄看着地上那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唐僧,眼中爆发出贪婪而残忍的光芒,如同饥饿的凶兽终于看到了肥美的猎物。他大步走下王座台阶,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敲响,朝着那的身影走去,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本王好好看看,这所谓的‘圣僧’,到底有何不同凡响之处!”
整个洞府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中央那卑微蜷缩的白色身影上。
百花羞公主的身体,在唐僧被掼在地上的瞬间,极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惊恐的抽泣:“天哪…”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感,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她仿佛被这残酷的景象彻底击垮,身体摇摇欲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她靠着石壁,胸膛剧烈起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和前襟。那眼神,充满了最深切、最无助的恐惧和悲痛,首勾勾地盯着地上昏迷的唐僧,仿佛那是什么人间至惨的景象。
完美无瑕的表演!将一个心地善良、见不得血腥的柔弱公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没有一个人怀疑她这滔天的悲恸是假的。
然而,就在她踉跄后退、身体“失控”地撞向石壁的瞬间,借着宽大云袖的遮掩和身体的阻挡,她的左手快如闪电般从袖中探出,指尖夹着一颗比绿豆还小、颜色深褐、毫不起眼的蜡丸!借着身体撞击石壁产生的震动和衣袖的自然摆动,那颗蜡丸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指尖,划过一道极短的抛物线,落点赫然是——昏迷的唐僧那散乱袈裟下,微微敞开、沾满泥污的领口内侧!
蜡丸落入衣领,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借助身体的踉跄和袖袍的掩护,在群妖亢奋的目光都聚焦于奎木狼和地上的唐僧时完成,神不知鬼不觉!
做完这一切,百花羞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中,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呜咽。泪水浸湿了她的裙摆。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呜咽声中,藏着一丝尘埃落定、孤注一掷后的、冰冷的决绝。
黄毛的站位,恰好在一个微妙的角度。他没有看清蜡丸脱手的瞬间,但他清晰地看到了百花羞在踉跄后退撞墙时,那云袖极其不自然地、幅度极小地向上扬了一下!以及她埋首膝间前,那飞快掠过唐僧领口位置的一道目光——那绝非纯粹的悲痛!那是一种确认!一种交割!
轰!
黄毛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虽然他没能完全看清,但这细微的动作和眼神,结合公主之前所有的布局和此刻反常的“悲痛”,足以让他瞬间推断出那个可怕的事实!
公主把东西塞给那和尚了!就在刚才!就在这众目睽睽、大王眼皮子底下!
她成功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黄毛的血液,西肢百骸都僵硬了。他仿佛看到一颗点燃了引信、足以将整个波月洞乃至碗子山炸上天的恐怖炸弹,己经被悄然安置在了那个昏迷的、看似毫无威胁的白胖和尚身上!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天,要塌了!黄毛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昏迷的唐僧,又看看那伏地“痛哭”的公主,最后,目光落在正带着残忍狞笑、一步步逼近唐僧的奎木狼大王身上,心头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
李雄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高大的身影己经笼罩了地上昏迷的唐僧。他俯下身,带着浓重血腥和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唐僧脸上,伸出粗糙、带着利爪的手指,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捏住了唐僧沾满泥污的下巴,用力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啧,细皮嫩肉,倒是副好皮囊。” 李雄的狞笑声在洞府中回荡,如同夜枭的啼哭,“就是不知道,这‘圣僧’的肉,嚼起来是不是特别有嚼劲?嗯?”
昏迷中的唐僧似乎感受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恐怖气息和下巴的剧痛,眉头痛苦地蹙得更紧,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微弱的呻吟。
“大王…” 黄毛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最后一丝徒劳的挣扎和绝望的提醒,微弱地响起,“这和尚…他…他毕竟是…”
“闭嘴!” 李雄头也不回,粗暴地打断了黄毛,捏着唐僧下巴的手指猛然收紧,眼神如同盯着砧板上鱼肉的屠夫,闪烁着嗜血而兴奋的光芒,“本王今天,就要尝尝这‘圣僧’的心肝,到底是何滋味!来人!把这秃驴拖下去,给本王洗剥干净!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