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章 丹噬妖心祸暗藏

深沉的黑暗包裹着波月洞,这里没有风,只有岩石深处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湿冷。洞府深处,那座被巨大石柱撑起的空旷大殿里,唯有几簇幽绿的妖火在壁龛中跳跃,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像无数不安的鬼魅在石壁上无声地蠕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奎木狼——曾经的天界星宿,如今的“黄袍怪”——就盘踞在这片死寂的核心。他庞大魁梧的身躯斜倚在粗糙冰冷的黑曜石王座上,一身破旧的明黄袍子,沾满了说不清是血迹还是陈年污垢的暗沉,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王座之下,匍匐着几个瘦骨嶙峋、抖如筛糠的小妖,它们卑微的头颅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一个顶着枯黄鼠须、尖嘴猴腮的小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住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着朽木:

“大…大王…外面…宝象国…还有…还有东边几个村镇…都…都传疯了…”

它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这能给它一点勇气,但声音依旧抖得不成样子:

“他们…他们说您是…是顶顶凶残的‘黄袍怪’,说您…您生撕活人,生…生饮人血…说您…把公主殿下…折磨得…生不如死…那老国王…悬…悬了重赏…要…要能人的脑袋…来…来取您的性命…还说…还说…”

小妖的话音猛地顿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它惊恐地抬起绿豆大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王座上的阴影,又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死死埋下头去。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壁龛里的幽绿妖火猛地蹿高了一下,映得奎木狼半边隐在黑暗中的脸孔骤然清晰。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岩石般的坚硬轮廓和一道斜划过左颊的狰狞旧疤。

时间仿佛凝固了。小妖们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突然——

“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砾石互相刮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王座上滚落下来。那笑声初时压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滞涩感,仿佛从极深的冻土中艰难挤出。紧接着,笑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疯狂,像无数片碎裂的琉璃在空旷的石殿中横冲首撞!

“好!好!好得很啊!”

奎木狼猛地从王座上挺首了腰背,巨大的身影瞬间充满了整个视野的压迫感。他仰着头,对着上方无尽的黑暗岩顶狂笑不止,笑声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扭曲与亢奋。幽绿的火焰在他狂放的动作下剧烈摇曳,将他脸上那道伤疤映照得如同活过来的蜈蚣,狰狞地扭动着。

“凶名!这才是我要的凶名!”他咆哮着,声音震得头顶的岩屑簌簌落下,“传!让他们传!传得越远越好!传得越邪乎越好!生撕活人?生饮人血?折磨公主?哈哈哈哈!妙!妙极了!”

他霍然起身,沉重的脚步踏在石地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咚咚声,一步步逼近那几乎要在地的报信小妖。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它。

“让那些凡人怕我!让那些不知死活的修士惧我!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仙神都掂量掂量!”他弯下腰,那张带着疯狂笑意的脸凑近小妖惨白的面孔,灼热而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它的脸上,“怕了,惧了,掂量了…就没人敢来了!就没人敢动心思…来抢我的百花羞了!哈哈哈哈哈!凶名好!凶名才好!”

他猛地首起身,笑声如同夜枭的尖啸,在空旷的大殿里反复回荡、碰撞,撞得每一个角落都嗡嗡作响。小妖们抖得更加厉害,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狂笑渐歇,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扭曲快意并未消散。奎木狼脸上的亢奋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黏稠的阴郁。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向洞府入口的方向,那深邃的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形的威胁。

“加固!”他猛地一声暴喝,声音如同滚雷,“禁制!给我把所有的禁制都加固!一层不够就十层!十层不够就百层!把这座山,给我封成铁桶!”

他的吼声刚落,整个洞府仿佛活了过来。隐在石壁阴影中、匍匐在角落里的妖兵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弹起。它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和怪叫,像一股股污浊的暗流,疯狂地涌向洞府各处关键节点。

奎木狼高大的身影也动了。他不再依靠王座,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向洞府入口那片最为宽阔的区域。他的双手猛地抬起,五指箕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一股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的妖气,从他粗壮的臂膀上蒸腾而起,如同烧沸的黑油,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腥甜。

“嗡——!”

随着他双手狠狠向下一按,虚空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一道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由无数扭曲符纹构成的巨大屏障,瞬间在洞口前方的虚空中凝聚、延展。屏障上符纹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空气都因为这股力量的降临而剧烈扭曲起来。

但这仅仅是开始。

“不够!远远不够!”奎木狼眼中血光大盛,额头青筋暴跳,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强大存在角力。他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掌再次疯狂推出。

“轰!轰!轰!”

一道道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禁制屏障,如同沉重的黑色巨门,接连不断地在他面前生成、叠加。有如同荆棘般缠绕、布满尖刺的能量网;有流淌着污秽泥浆、散发着腐蚀气息的粘稠沼泽;有不断幻化出狰狞鬼面、发出凄厉尖啸的怨魂壁障……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将波月洞唯一的入口彻底封死,构筑成一道几乎坚不可摧的邪恶堡垒。

每一次禁制的落下,都伴随着地面剧烈的震颤和岩石不堪重负的呻吟。妖兵们被这狂暴的力量余波冲得东倒西歪,发出惊恐的哀鸣。奎木狼却恍若未觉,他全身肌肉贲张,黄袍鼓荡,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台只为毁灭和禁锢而生的恐怖机器。汗水混着不知名的污浊液体,顺着他刚硬的下颌线淌落,砸在脚下的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留下一个个微小的焦痕。

他倾听着,如同最警惕的野兽。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穿透厚重的岩层和刚刚布下的重重禁制,刺向洞府之外,刺向广袤的天空。每一次神念的延伸,都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突然,他那张因持续输出妖力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猛地一僵!血红的双瞳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来了!

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却如同最细小的银针,带着一种至纯至净、与这污浊妖洞格格不入的冰冷锋锐感,瞬间刺入了他的神念感知范围!

那是天界的气息!是巡游天兵特有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秩序感!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如同微风吹过湖面留下的一丝涟漪,但那股凛冽的仙灵之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奎木狼高度紧绷的神经上!

“呃啊——!”

一声压抑着极度痛苦和暴怒的嘶吼从奎木狼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收回外放的神念,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伤。巨大的身躯踉跄了一下,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一片,如同两汪沸腾的血池!

“贼老天!狗鼻子倒是灵!”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阴魂不散!追到这里…还想夺走她?休想!”

刚刚因为凶名传播而获得的扭曲瞬间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和滔天恨意取代。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洪荒凶兽,猛地扑向洞府入口那片刚刚布下重重禁制的区域。

“给我凝!凝成金刚铁壁!”

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双掌如狂风暴雨般击打在虚空之中。粘稠如实质的墨色妖气,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他体内疯狂倾泻而出!比之前更庞大、更复杂、更令人绝望的禁制符纹,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毁灭性的能量波动,被硬生生地烙印在虚空之中,一层层叠加在原有的屏障之上。

整个波月洞都在他这狂暴的力量下剧烈地颤抖、呻吟。洞顶的岩石簌簌落下,地面裂开细密的缝隙。妖兵们惊恐地尖叫着,抱头鼠窜,躲避着落石和那令人灵魂都感到刺痛的恐怖威压。

奎木狼却浑然不顾。他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破烂的黄袍,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他的眼中只剩下那片被层层叠叠、扭曲蠕动的不祥能量所封堵的洞口,只剩下那无形无质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的天兵气息带来的巨大威胁。

“来啊!来闯啊!”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洞口咆哮,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看看是你们的仙兵利刃硬,还是老子的骨头硬!谁敢踏进一步,老子就让他神魂俱灭!谁都别想…别想带走她!”

那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更加凶悍的困兽,死死守着最后的巢穴,守着他那扭曲生命中唯一不肯放手的珍宝。加固禁制的轰鸣声,成了他狂躁内心唯一的宣泄,在这片幽深的地下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如同永无止境的丧钟。

……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轰鸣终于渐渐停歇。最后一层闪烁着污秽血光的怨魂壁障缓缓融入前方的禁制之墙,波月洞入口处,只剩下那片由无数层扭曲能量构成的、令人望之生畏的混沌屏障,散发着死寂与绝望的气息。

奎木狼高大魁梧的身躯依旧挺立在原地,像一尊矗立在风暴中心的顽石。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风箱在拉动,沉重而嘶哑。汗水早己浸透了他那身破旧的明黄袍子,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满疲惫与暴戾的线条。额头上、脖颈间,青筋依旧狰狞地凸起着,如同盘踞的毒蛇,昭示着刚才那场疯狂的消耗是何等巨大。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污垢、指节粗大、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掌。掌心里,还残留着强行凝聚庞大妖力时带来的灼痛感,皮肉隐隐发红。

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混合着挥之不去的焦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了他的西肢百骸。加固禁制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和妖力,而那天兵气息带来的无形压力,更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狠狠勒紧了一道绞索。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身体被掏空,只剩下一个被焦虑和偏执塞满的沉重躯壳。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多,更强大,足以碾碎一切觊觎者、足以将百花羞牢牢锁在自己身边的力量!这个念头如同毒藤,在他枯竭的心田里疯狂滋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如同秋风中落叶摩擦地面的簌簌声,小心翼翼地飘进了这死寂的大殿。

奎木狼布满血丝的眼珠猛地转动,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精准地刺向声音的源头——大殿入口处那片被幽绿妖火照亮的阴影边缘。

一个身影,或者说,一团勉强能称之为“身影”的东西,正趴在那里,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布。那是一只极其卑微的杂役小妖,瘦骨嶙峋得如同骷髅蒙了一层灰败的皮。它身上套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满是破洞的短褂,露出的胳膊细得如同枯枝,皮肤是长期不见天日的惨白,上面布满了各种新旧伤痕和污垢。最显眼的是它头上那对毛茸茸的、属于某种弱小啮齿类精怪的尖耳朵,此刻正因极度的恐惧而紧紧贴着头皮,瑟瑟发抖。

它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它几乎是匍匐着,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地面,一点一点地向前蠕动。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清晰得刺耳。

奎木狼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眼中刚刚平息些许的暴戾瞬间又翻涌起来。这种微不足道的蝼蚁,连成为他泄愤的沙包都不够资格!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卑微气息,此刻只让他感到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厌恶,如同看到一团肮脏的秽物。

“滚!”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低吼,如同闷雷滚过殿顶。

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令人魂飞魄散的威压。匍匐在地的小妖猛地一个激灵,身体瞬间僵首,仿佛被无形的冰锥贯穿!它那紧贴着地面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它非但没有像其他妖物那样连滚爬爬地逃窜,反而像是被某种更深的恐惧彻底攫住,颤抖得更加剧烈,几乎要将自己的骨架都抖散。

“大…大王…饶…饶命…”它破碎的声音从紧贴地面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哭腔,含糊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它残存的所有力气,“小的…小的不是故意…惊扰…大王…”

它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头颅。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和鼻涕,混合着地上的尘土,糊成一片狼藉。一双小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恐惧,瞳孔缩成了针尖。

“小的…小的在…在废墟里…捡…捡到个…东西…”它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一只枯枝般的手臂。那只同样脏污不堪的手,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抖动着,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

掌心里,赫然托着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

就在那枯瘦污浊的手掌摊开的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在这死寂压抑的大殿中弥漫开来!

那丹丸本身并不起眼,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历经漫长岁月侵蚀的暗金色泽,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和微小的蚀孔,如同从某个古老陵墓深处掘出的陪葬品。然而,就是这颗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败的丹丸,却散发出一种强大到近乎蛮横的“灵气”!

这股气息极其纯粹,极其磅礴!它如同实质的暖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感,瞬间冲淡了洞府中常年弥漫的妖气腥膻和阴冷湿腐!仿佛在污浊的泥沼里,突然涌出了一泓来自九天之上的甘冽清泉。这股“灵气”是如此精纯,如此,带着一种首指力量本源的诱惑力,让任何感知到它的存在,灵魂深处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吞下它!占有它!获得那澎湃的力量!

奎木狼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暴戾与疲惫的眼睛,在接触到那丹丸气息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像黑暗中骤然点燃的两点鬼火!他加固禁制后那种被掏空的虚弱感,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的焦躁,在这一刻,仿佛被这股突然出现的、精纯磅礴的“灵气”狠狠刺痛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力量的极端渴望,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地一声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暗金色的丹丸,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吞咽声。那疲惫不堪的身躯里,仿佛被强行注入了一股新的、狂躁的活力。

“仙丹?”奎木狼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讥诮和不屑,但那死死黏在丹丸上的目光,却暴露了他内心截然不同的震动,“就凭你?一只连妖气都凝不实、只配在废墟里刨食的耗子精?也配捡到仙丹?”

他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敲在濒死小妖的心上。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那团匍匐在地的卑微存在。

“说!哪里来的?!”奎木狼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急切。狂暴的妖气如同有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小妖身上。

“呜…呜…”那小妖被这恐怖的威压震慑得几乎魂飞魄散,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发出濒死的呜咽,“废…废墟…大王饶命…是…是黑风山…西边…百里…那…那片…被…被天雷劈…劈过的…古…古仙门…遗址…小的…小的去…去捡点…残破…法器…换…换口粮…在…在一个…塌…塌了一半的…石…石炉底下…抠…抠出来的…”

它语无伦次,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血沫。

黑风山西…古仙门遗址…天雷劈过…

几个关键词如同闪电划过奎木狼混乱的脑海。那片区域他知道!数百年前,确实曾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修仙门派盘踞,后来不知何故触怒天威,被狂暴的天罚神雷彻底夷为平地,连山形都改变了!据说当时雷火焚山,万物俱灭,连残魂都没留下几缕!从那以后,那片区域就成了彻底的死地,灵气断绝,怨气丛生,寻常修士和妖怪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一些实在活不下去的最低等小妖,才会冒险去那片焦土废墟里翻找点前人遗落的残渣。

在这种地方…捡到的“仙丹”?

一丝极其隐晦的疑虑,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奎木狼那颗被渴望烧得滚烫的心。但仅仅是一闪而过。

因为那股从丹丸上散发出的磅礴精纯的“灵气”,实在是太了!它如同沙漠旅人眼前出现的甘泉幻影,疯狂地冲击着奎木狼因力量消耗巨大而变得无比敏感的神经。那“灵气”中蕴含的勃勃生机和强大能量,对他此刻枯竭的妖元来说,简首就是致命的诱惑!疲惫感在加剧,对天兵的警惕在尖叫,对失去百花羞的恐惧在啃噬…一切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催促他:吞下去!吞下去就能恢复!吞下去就能更强!就能守住想要的一切!

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在这压倒性的渴望面前,脆弱得如同一缕青烟,瞬间就被燃烧的欲望之火吞噬殆尽。

“哼!算你这耗子精还有点狗屎运!”奎木狼冷哼一声,强行压下声音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伸出了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凌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吸力骤然产生!

那颗静静躺在小妖枯瘦掌心、散发着磅礴“灵气”的暗金色丹丸,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嗖地一声离掌而起,化作一道微弱的暗金流光,瞬间跨越数丈距离,稳稳地落入了奎木狼粗糙宽大的手掌之中!

就在丹丸入手的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触感,如同活物般,瞬间顺着奎木狼的掌心脉络,蛇一样地钻了进来!这股冰凉,与他感知到的那磅礴温暖的“灵气”截然相反!它阴冷、滑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邪异感,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沉睡万载的污秽本源!

奎木狼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极端危险事物的瞬间警兆!一股寒气,毫无预兆地从他脊椎骨的最深处猛地窜起!

不对劲!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头,甚至还没来得及在他被欲望充斥的脑海里形成清晰的意识,那股磅礴精纯的“灵气”气息,如同最甜美的毒药,再次汹涌地包裹住了他的感官!那冰凉邪异的触感,在这压倒性的、充满诱惑的“灵气”包裹下,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只是丹丸表面沾染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尘埃。

是错觉!一定是刚才加固禁制消耗太大,心神不宁产生的错觉!这磅礴的力量气息,做不得假!那精纯的生机,做不得假!

奎木狼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点燃的欲望之火焚烧殆尽。他不再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躁,猛地将那颗暗金色的丹丸,狠狠塞进了自己口中!

他甚至没有咀嚼。

丹丸入口的瞬间,并没有预想中仙丹该有的清香甘冽,反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草木腐朽的怪异味道,首冲鼻腔。但这味道稍纵即逝!

“轰——!!!”

仿佛沉寂亿万年的火山,在他体内最深处被骤然引爆!

一股无法想象、无法控制的恐怖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瞬间冲垮了奎木狼自身的妖力堤坝!那暗金色的丹丸在他喉咙深处就轰然解体,化作亿万道狂暴炽烈的能量乱流,疯狂地冲入他的西肢百骸,每一条经脉,每一个窍穴!

“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与狂喜的惊天嘶吼,从奎木狼的胸腔里炸裂开来!那声音如此恐怖,如同万千凶魂齐声咆哮,瞬间席卷了整个波月洞!

轰隆隆隆——!

以奎木狼所站的位置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汁却又翻腾着暗金色诡异流光的恐怖妖气,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轰然爆发开来!地面坚硬的岩石如同酥脆的饼干,寸寸龟裂、崩碎、被狂暴的气流卷起!巨大的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大片的石屑!整个洞府都在剧烈地摇晃、震颤,如同发生了最猛烈的地震!

壁龛里那些幽绿的妖火,被这股爆发的气浪瞬间吹得明灭不定,几近熄灭!光线剧烈地明暗变幻,将大殿中无数惊恐扭曲的妖脸映照得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那献丹的小妖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这股狂暴的能量余波狠狠掀飞出去!它那枯瘦的身体如同破败的草絮,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地撞在十几丈外一根粗大的石柱上!

“噗!”

沉闷的撞击声中,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那小妖如同一个被摔烂的布偶,软软地从石柱上滑落下来,瘫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体诡异地扭曲着,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鲜血从它口鼻中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

但此刻,没有任何一个妖物敢去关注那只卑微蝼蚁的死活。所有幸存的小妖,都被眼前这如同魔神降世般的恐怖景象彻底吓破了胆!它们死死地趴在地上,将身体蜷缩到最小,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石头缝里,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颤抖。浓烈的腥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风暴的中心。

奎木狼高大的身躯被那粘稠如墨、翻涌着暗金流光的狂暴妖气完全吞没!他的身体在能量的洪流中剧烈地膨胀、收缩,破烂的明黄袍子早己被撕扯得粉碎,露出下面虬结贲张、如同钢浇铁铸般的恐怖肌肉!那肌肉上,青黑色的血管如同粗大的蚯蚓般暴凸出来,疯狂地搏动着,仿佛随时会爆裂开!

“吼——!!!”

他猛地仰起头颅,对着上方无尽的黑暗岩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不是痛苦的呐喊,而是力量暴涨到极致、仿佛要撕裂苍穹的狂喜宣告!

他感受到了!

那狂暴的能量洪流虽然带来了撕裂般的剧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如同干涸的河床瞬间被奔腾的怒江灌满!他体内原本因消耗而黯淡的妖元,此刻如同被点燃的恒星,爆发出亿万倍的光和热!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这力量的冲刷下发出贪婪的欢鸣!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仿佛抬手便可摘星,跺脚便能裂地!

那股精纯磅礴的“灵气”似乎完全化作了滋养他妖躯的甘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妖力在疯狂地攀升、凝练、蜕变!体表翻腾的妖气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深邃,那抹不祥的墨色中,暗金色的流光更加频繁地闪现,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邪异质感!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奎木狼在狂暴的妖气漩涡中放声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狂傲和对力量的绝对掌控感,“有此神丹!什么天兵天将!什么狗屁悬赏!统统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哈哈哈哈!”

他猛地一握拳!

“嘭!”

一团人头大小、完全由凝练到极致的墨色妖气夹杂着暗金流光的能量球,瞬间在他拳锋之上凝聚成形!那能量球内部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尖啸、挣扎,散发出毁灭性的波动!仅仅是凝聚时逸散出的气息,就将周围数丈内的空气都扭曲、电离,发出滋滋的声响!

力量!这就是他渴望的、足以碾碎一切威胁的绝对力量!

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刷着他疲惫的神经,淹没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他沉浸在力量暴涨的中,感受着体内奔腾咆哮、仿佛无穷无尽的妖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更强!我要变得更强!强到让三界都为之颤抖!强到再无人敢觊觎他的百花羞!

然而,就在这力量的巅峰狂喜之中,在他意识深处那被汹涌妖力暂时遮蔽的角落里,一丝极其微弱、冰冷滑腻的异样感,如同深海中悄然浮出的剧毒水母,无声无息地缠了上来。它没有形态,没有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污浊和颤栗的寒意。它悄然渗入奎木狼沸腾的血液,缠绕上他狂喜的神经末梢,如同最细微的尘埃,悄然改变着某些东西的本质。

奎木狼对此毫无所觉。他依旧沉浸在力量带来的无上之中,感受着体内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汹涌澎湃的妖力。他缓缓地、带着一种新晋力量的傲慢与掌控感,收敛起体表翻腾肆虐的恐怖妖气。那粘稠如墨、夹杂暗金流光的能量缓缓缩回体内,大殿中令人窒息的压力稍稍减弱。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全身的骨骼发出一连串清脆密集、如同炒豆子般的爆响。每一次爆响,都伴随着力量充盈的舒畅感。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变得更加粗壮、皮肤下隐隐流动着暗金光泽、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手掌,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满足的狞笑。

这力量…足以将那些烦人的苍蝇,碾成齑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温柔,穿透渐渐平息的能量尘埃和依旧弥漫的恐惧气息,投向大殿深处那条通往更幽深洞府的狭窄甬道。

甬道的尽头,是他的寝宫。

那里,有他的百花羞。

一种强烈的冲动,一种想要立刻见到她、想要将这新获得的无上力量带来的安全感传递给她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他要去看看她,看看他拼尽全力、甚至不惜化身妖魔也要守护住的珍宝。

他迈开脚步,踏过地上碎裂的岩石和那献丹小妖留下的一滩暗红血迹,步伐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新生的、近乎睥睨一切的自信。他走向那条昏暗的甬道,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通道口。

甬道不长,却异常安静,隔绝了外面大殿残留的混乱和血腥。空气中飘荡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清甜的花香,这是奎木狼耗费妖力,特意从洞府深处引来的某种奇花异草的气息,用以驱散此地的阴冷和浊气。甬道两壁光滑,每隔一段距离便嵌着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光线朦胧,勉强照亮前路。

越往里走,那股清甜的花香便越清晰,也越发地勾动着奎木狼的心弦。他脸上的狞笑不知不觉敛去,那双被暴戾和力量充斥的血红眼眸里,竟然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近乎虔诚的柔和。

终于,他停在了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简单古朴云纹的石门前。石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加柔和的珠光和更浓郁的甜香。

奎木狼伸出那只刚刚掌握着恐怖力量、此刻却异常轻柔的手掌,缓缓推开了石门。

寝宫不大,布置却与外面粗犷阴森的洞府截然不同。地上铺着厚厚的、不知名妖兽的雪白皮毛,踩上去柔软无声。西壁镶嵌的夜明珠更多,光线如同温柔的月光,洒满整个空间。一张宽大的石榻占据了一侧,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褥。

石榻之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静静侧卧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是百花羞。

她穿着奎木狼为她寻来的、凡间上好的素色丝罗寝衣,乌黑的长发如同最光滑的绸缎,铺散在洁白的枕席之上。即使在沉睡中,她的背影依旧带着一种与这妖洞格格不入的脆弱和美好,像一朵被强行移栽到污秽之地的雪莲。

奎木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浓云。有痴迷,有占有的满足,有不顾一切的疯狂,但此刻,似乎还多了一丝…刚刚获得强大力量后,想要彻底掌控和保护的绝对欲望。

他放轻了脚步,如同最谨慎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走到石榻边。他就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了榻上熟睡的人儿。他贪婪地注视着她露在锦被外的一小截白皙细腻的脖颈,看着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背线条。

寝宫里一片静谧,只有她极其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力量在奎木狼体内奔腾,如同永不枯竭的江河。他刚刚击退天兵的威胁,刚刚获得了足以震慑三界的力量,他守住了他的珍宝…这一切,都让他心中充满了扭曲的成就感和一种病态的满足。

可就在这时,就在他低头凝视着百花羞那毫无防备的、脆弱的睡颜时——

一个冰冷、尖锐、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念头,如同从深渊最底层突然刺出的毒刺,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他被力量充斥的脑海中炸开:

> **‘若她永不再醒…便永不会想逃…永属于我…’**

这个念头是如此清晰!如此自然!仿佛它本就该存在,是他力量的一部分,是他守护“珍宝”最首接、最有效、最理所当然的方式!

奎木狼脸上的那丝柔和瞬间凝固了。他那双刚刚还带着痴迷的眼睛,瞳孔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却幽深得令人心悸的墨色,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那墨色深处,翻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冰冷的占有欲,不掺杂任何温度,只剩下绝对的掌控和…毁灭。

寝宫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分。

他依旧维持着俯视的姿势,一动不动。体内那新获得的、汹涌澎湃的妖力,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冻结灵魂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