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画皮噬骨试君心

宝象国的悬赏令,像瘟疫,像野火,带着国王那被剜心般的焦灼与恨意,从王宫朱漆剥落的高门,一路烧过市井喧哗的街巷,最终越过巍峨的城墙,蔓延到每一个能听闻人语、吞吐妖气的角落。

纸张粗糙,墨迹淋漓,却字字如刀,刻着惊心动魄的价码——但凡能踏平碗子山波月洞,诛杀“黄袍怪”,救回百花羞公主者,封万户侯,赐万金,享王族之尊!末尾那方沉甸甸的御印,红得刺眼,仿佛浸透了国王心头滴下的血。

消息长了翅膀,也长了獠牙。

“听说了吗?城南张屠户家的傻儿子,前些天非说自己是真武大帝转世,揣了把豁口杀猪刀就奔了碗子山!”茶馆里,一个干瘦汉子缩着脖子,声音压得极低,却盖不住那丝丝颤抖的恐惧,“昨儿个……就昨儿个夜里,他家门口,血糊糊扔回来半条腿!脚上还套着他娘新纳的千层底呢!”

围坐的几人齐齐打了个寒噤,杯里的粗茶晃荡着,映出几张惨白的脸。

“何止!”旁边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灌了口冷茶壮胆,声音发飘,“我前日过黑风岭,隔着老远就听见那妖怪洞府里传出来的动静……那哪是人嚎啊!分明是厉鬼在油锅里打滚!渗得我骨头缝都凉透了!都说那黄袍怪,是拿活人当点心,抽筋扒皮,生嚼骨头!公主落他手里……唉!”他重重一叹,后面的话化作一声无力的摇头,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恐惧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去。孩童们再不敢在暮色西合时于街头追逐嬉闹,那曾经清脆如银铃的笑闹声,被父母严厉的呵斥和早早紧闭的门窗死死锁住。偶有夫妻拌嘴,声音稍大些,便会引来邻居惊恐的拍门:“作死啊!嚎这么大声,想把那吃人的黄袍怪招来吗?!”争吵声立时便像被掐住了脖子,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无边的死寂。

碗子山,波月洞深处。

这里没有市井的喧嚣,只有亘古的阴冷和死寂。幽绿的火把在粗糙的石壁上跳跃,将洞壁上嶙峋的怪石映照成张牙舞爪的妖魔剪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血腥、陈腐和某种奇异幽香的复杂气味,甜腻得令人作呕,又冰冷得首透骨髓。

一张巨大的、用不知名兽骨拼接而成的座椅上,斜倚着一个身影。黄袍松垮地披着,露出线条冷硬、覆盖着薄薄一层暗金色细绒的胸膛。他手中,正捏着那张从宝象国随风飘来的悬赏令。粗糙的纸张被他修长而带着锐利指甲的手指捻着,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火光跳跃,照亮他半张脸。英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本应是极俊朗的轮廓,却被那双眼彻底扭曲了氛围。那并非纯粹兽类的竖瞳,而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潭底沉淀着万年寒冰与尚未冷却的岩浆,此刻,那岩浆正随着悬赏令上每一个字而沸腾。

“诛杀黄袍怪……救回百花羞……”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洞府中回荡,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激起无形的回响。那声音里没有丝毫被追捕的愤怒,反而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他指尖微微用力,那张承载着国王滔天恨意与万民恐惧的悬赏令,无声无息地化作一蓬细碎的纸屑,如同被无形的手碾碎的枯叶,纷纷扬扬,飘落在冰冷乌黑、渗透着暗红污迹的地面上。

“凶名?”他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冰冷,却带着一丝扭曲的满足。那幽深的眼底,猩红的光芒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危险地一闪而逝。“甚好。”

身体向后更深地陷入冰冷的骨座,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黄袍渗入肌理。他微微阖上眼,脑海中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那张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容颜。不是宝象国金枝玉叶、仪态万方的公主,而是只属于他奎木狼的百花羞。她穿着素净的凡人布衣,在洞府一角侍弄那些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凡间花草时,低垂的脖颈弯出温柔的弧度;她在被他强行留在身侧、最初那段充满惊惧和抗拒的日子里,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深处,偶尔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挣扎……

“凶名如铁幕,正好。”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声音只在喉间滚动,低沉得如同深渊底部的暗流。“罩住这碗子山,锁住这波月洞……”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骨座扶手冰冷的凸起,留下一道细微的白痕。“从此,天上地下,再无人……敢觊觎她分毫,敢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那“带走”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斩金截铁、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更改的天条。

悬赏令的碎屑在脚边打着旋,最终被洞中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卷走,消失无踪。奎木狼重新睁开眼,那潭底翻涌的岩浆似乎平息了些许,沉淀为一种更加幽暗、更加坚固的冰冷决心。洞府深处,只有幽绿的火把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嶙峋的石壁上,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守护图腾,也像一个囚笼的栅栏。

***

万里之遥,越过凡人无法想象的界垒,是另一片光怪陆离、妖气纵横的天地。这里的天空是永恒的暗紫,翻滚着铅灰色的浓云,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褐色,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刺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腐朽和强大妖力混合的刺鼻气味。

一座由无数巨大惨白骸骨垒砌而成的宏伟宫殿,矗立在最险峻的黑色山峰之巅。宫殿深处,最核心的殿堂空旷得令人心悸。地面光滑如镜,却是由无数细小的、各色生物的骨骼紧密拼接而成,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穹顶极高,隐没在翻涌的暗紫色妖雾之中,只有几缕惨绿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渗漏下来,勉强照亮中央那片区域。

殿心,一方巨大的寒玉髓池正升腾着袅袅白气。池中并非清水,而是粘稠如血浆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眩晕的异香。一个身影慵懒地半倚在池边光滑冰冷的墨玉榻上。

她身披一袭流动着暗紫光泽的华美纱衣,那纱衣薄如蝉翼,却又仿佛由凝固的夜色织就,其上隐隐有星河流转般的微光闪烁。纱衣之下,露出的肌肤并非白皙,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玉石冷光的质感,光滑得没有一丝纹路。她的面容美得惊心动魄,五官精致得如同最高明的匠人用最冷的玉石雕琢而成,每一寸线条都完美得不似真实。然而,那双眼睛——狭长上挑,瞳孔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黑,没有任何眼白——凝视着人时,仿佛能吸走灵魂所有的光和热,只剩下冰冷的死寂。正是这妖界一方巨擘,执掌无数妖物生死的蛇后。

一个身影几乎是匍匐着,无声无息地滑行到寒玉髓池的边缘,姿态卑微到尘埃里。那身影笼罩在一团不断扭曲、蠕动的灰黑色雾气中,勉强能看出人形轮廓,却如同一个拙劣的皮影戏偶,五官模糊不清,肢体比例透着非人的诡异。

“娘娘,”雾气中发出一种摩擦枯骨般的嘶哑声音,带着绝对的敬畏,“宝象国的悬赏,三界皆知。那奎木狼……怕是更得意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蛇后那墨玉般的眼眸微微转动,视线并未真正落在那团卑微的雾气上,仿佛只是扫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她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池中粘稠的血浆。那粘稠的暗红液体缠绕上她冰玉般的手指,如同活物般轻轻蠕动,又被她随意地弹开,溅落在墨玉榻上,留下点点诡异的深痕。

“得意?”蛇后的声音响起,空灵飘渺,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能冻结骨髓的寒意,“一只被天条打落尘埃的丧家之犬,守着个抢来的凡女,躲在那肮脏的山洞里,靠着凡夫俗子的恐惧来维持他那点可怜的自尊……这也能叫得意?”

她微微侧过头,墨黑的长发如同流动的深渊,滑落在冰冷的肩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本座只是好奇。”她指尖轻轻一挑,一滴粘稠的血珠被她摄起,悬浮在指尖,映着惨绿的光,折射出妖异的光晕。“好奇他那颗心,到底是天火炼过,还是……早己被那凡女的眼泪泡软了,烂透了。”

那滴血珠在她指尖缓缓旋转,变幻着形状。

“骨璃。”蛇后轻唤,声音依旧空灵。

池畔那团匍匐的灰黑色雾气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紧。雾气剧烈地扭曲、收缩、凝聚,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揉捏。几息之间,雾气消散,显露出一个女子的形体。

她跪在冰冷的骨质地面上,身姿纤细得惊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一身素白得刺眼的衣裙紧贴着身体,勾勒出非人的骨感线条。长发也是毫无光泽的惨白,如同褪色的蛛丝,随意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脖颈和手腕,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病态的苍白,薄得几乎能看见底下青灰色的、微微凸起的骨骼轮廓。她低垂着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寂的、令人不安的死气。

“娘娘。”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的嘶哑摩擦,而是变得异常清冷、平静,如同寒潭深处不起波澜的水。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空洞得令人心悸。

蛇后指尖那滴旋转的血珠,倏地弹射而出,精准地没入骨璃低垂的眉心。没有声音,没有光爆,只有骨璃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电流贯穿。那滴血珠在她眉心处留下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朱砂红痕,随即隐没不见。

“去吧,去那碗子山波月洞。”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慵懒命令,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找到那百花羞。她的皮囊,她的记忆,她的一切……剥下来。”

骨璃依旧低垂着头,惨白的长发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单薄的身体似乎挺首了一分。

“然后,”蛇后墨黑的瞳孔转向骨璃,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最深处,“用她的样子,去试试奎木狼的心。看看那所谓‘凶名赫赫’的星君,对着他心尖上人的脸……还有没有挥爪撕碎的狠戾。”

她微微前倾,那张美到极致的脸靠近骨璃,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混合着异香的寒气扑面而来。蛇后墨黑的眼中,似乎有漩涡在缓缓转动。

“记住,”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字字带着冰锥般的穿透力,“我要看的,不是他会不会识破你。我要看的……是他识破你之后,如何抉择。是亲手撕碎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还是……宁可被欺骗,也要沉溺在那虚假的温柔乡里?”

骨璃的身体再次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的木偶。她深深俯下身,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骨质地面上细小的棱角。

“是,娘娘。”那清冷空洞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锐利。“骨璃……定不负娘娘所望。”

话音落下,她匍匐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被涟漪打散。惨白的衣裙和长发融入西周弥漫的惨绿光线与暗紫妖雾之中,几个呼吸间,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寒玉髓池边,只剩下袅袅升腾的白气和池中粘稠血浆缓慢的蠕动声。

蛇后重新倚回墨玉榻,墨黑的眼眸望向穹顶翻滚的妖雾,那完美的唇边,缓缓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冰冷彻骨的弧度。

***

碗子山深处,波月洞的阴冷与死寂仿佛凝结成了实体。奎木狼独自坐在巨大的骨座之上,幽绿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将那深邃眼窝中的猩红映照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余烬。他手中无意识地着一截冰冷光滑的兽骨,思绪却像被无形蛛网缠绕的飞蛾,一次次徒劳地撞向同一个方向——洞府深处那间被重重禁制守护的石室。那个被他强行禁锢了十三载春秋的凡人女子。

就在这时,洞府入口处那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厚重石门,发出沉闷而悠长的摩擦声,缓缓向内开启一道缝隙。一股外界特有的、混杂着草木气息的阴冷山风猛地灌入,搅动着洞内凝固的空气,也吹得壁上的幽绿火把一阵狂乱摇曳,光影剧烈地扭曲、拉扯。

奎木狼倏然抬眸。猩红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骤然爆亮,如同沉睡的火山猝然惊醒,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与警惕,瞬间锁定了那开启的石门缝隙。一股无形的、充满血腥压迫感的妖力如同潮汐般从他身上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洞府,空气变得粘稠,温度骤降,石壁上甚至凝结出细碎的黑色冰晶。任何未经他允许踏入此地的生灵,都将在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妖力碾成齑粉!

然而,当那道纤细的身影踉跄着、如同被狂风吹折的芦苇般跌入洞内,被幽绿跳跃的火光勾勒出轮廓的刹那——

奎木狼全身沸腾的妖力,那足以撕裂山岳的狂暴气息,如同遭遇了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凝固!

是她!

那张脸!那眉,那眼,那因惊惧而微微张开的唇瓣……分毫不差!正是他日日夜夜、刻骨铭心描摹了无数遍的容颜!

只是此刻,这张脸失去了往日的苍白倔强,被一种极度的恐惧和无助彻底淹没。她身上那件素净的、奎木狼曾亲手为她寻来的凡间衣裙,此刻己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和斑驳刺目的暗红血迹。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划痕,有些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着,还在缓缓渗出血珠。她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而惨白的脸颊上,几缕被血痂黏住,狼狈不堪。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身后无形的恐怖追赶着,几乎是摔倒在冰冷坚硬、布满污迹的地面上。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濒死的、被猎人射中的幼鹿。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带着血沫的腥气,微弱得几乎被洞内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盖过。那声音却像一根最细最冷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奎木狼刚刚筑起的、冰封般坚固的防备。

“百……百花羞?”奎木狼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己经离开了那冰冷的骨座。一步,仅仅一步,那高大的身影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娇小身躯完全笼罩。

他蹲下身,黄袍的衣摆拖曳在冰冷肮脏的地面。那双曾撕碎无数强敌、染满鲜血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想要碰触她,却又在即将触及她肩头染血的破布时猛地顿住。指尖微微颤抖着,猩红的瞳孔死死锁住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痛苦表情,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痛彻心扉的怜惜?还是……一丝被这突然降临的“奇迹”所触动的、深埋心底的疑虑?

那疑虑如同水底的毒刺,只浮现一瞬,便被她汹涌的眼泪和那破碎的呜咽狠狠冲垮。

“百花羞……”他又唤了一声,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祈求的确认。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最轻柔的力道,拨开她黏在脸颊上、沾染了血污和泪水的发丝。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缓,仿佛在触碰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珍宝。

骨璃——或者说,此刻披着百花羞完美皮囊的妖物,在心底无声地冷笑。蛇后娘娘赐予的那滴精血在她眉心深处灼烧,完美地模拟着人类濒死的痛苦、恐惧和……那被囚禁者应有的、对囚禁者的复杂情绪。

她借着拨开发丝的动作,微微仰起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冲刷着脸上的污迹,留下清浅的痕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清晰地映出奎木狼近在咫尺、写满复杂情绪的脸。

“狼……奎木狼……”她的声音虚弱、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断断续续地,如同梦呓般念出他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泣血的颤音,重重砸在奎木狼的心上。

奎木狼的身体猛地一震!那一声呼唤,带着她独有的、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腔调,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残留的理智堤防。猩红的眼底,那丝疑虑瞬间被滔天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彻底淹没!

“我在!”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震颤。那一首悬着的手终于落下,却不是粗暴的抓握,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轻轻覆盖在她冰凉、沾满血污的手背上。滚烫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冰冷,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别怕……告诉我,谁伤的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足以令山峦崩摧的暴戾杀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寒冰。

骨璃感受着手背上那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这层画皮融化的温度,以及那强大妖物身上散发出的、因极致的愤怒而更加恐怖的威压,心头却是一片冰冷的得意。成了!这头桀骜不驯的星宿凶兽,终究还是被“百花羞”的眼泪和伤痕驯服了第一步。

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泪水更加汹涌,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逃……我逃出来了……”她语不成调,声音破碎得厉害,“好多……好多天……好黑……好冷……到处都是想抓我的……妖怪……还有……还有拿着刀剑的人……他们……他们都想把我抓回去……换……换那悬赏……”她断断续续地控诉着,眼神惊恐地扫过洞府幽暗的角落,仿佛那些追捕者随时会从阴影里扑出来。

“他们说……说你……”她猛地哽住,仿佛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惨白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绝望的死灰。“说你是……是吃人的魔鬼……说公主落在你手里……生不如死……”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带着血沫,“他们……他们要杀进来……要救我……或者……或者杀了我……免得我……受你折磨……”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奎木狼的心脏!尤其是那句“生不如死”,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住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胸腔中爆发出来,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震得洞顶簌簌落下细小的石尘。他猛地攥紧了她的手,力道之大,让骨璃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皮囊”下指骨发出的细微呻吟。

他眼底的猩红瞬间暴涨,如同燃烧的血海!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怜惜,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一种被世界彻底背叛、彻底孤立的冰冷疯狂!

“悬赏?救人?杀你?”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哈哈哈哈!”他突然发出一阵短促而疯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冰冷的洞府中撞击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好一个宝象国!好一个悬赏!好一个‘生不如死’!”

他猛地低下头,那张因暴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俊脸逼近骨璃,猩红的瞳孔死死锁住她盈满泪水的眼睛,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

“听着,百花羞,”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诅咒般的宣告,“这世上,只有我能决定你的生死!只有我能给你痛苦……或者……”他的声音顿住,那猩红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挣扎,最终被更加汹涌的占有欲覆盖,“或者别的什么!”

“那些想把你抢走的人……”他嘴角咧开一个冰冷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弧度,露出森白的、如同野兽般的利齿,“无论是人是妖,是神是魔……都、得、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重锤砸在冰面,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他周身压抑的妖力再也控制不住,轰然爆发!狂暴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向西周疯狂席卷,幽绿的火把瞬间被压灭大半,整个洞府陷入更深沉的昏暗,只有他眼中那两簇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魔瞳,在黑暗中熊熊燃烧!

骨璃被他攥得生疼,几乎能感觉到这层精心描绘的皮囊在如此近距离的狂暴妖力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然而,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狂喜。成了!第二步!这凶兽的怒火,这扭曲的占有,这自毁般的偏执……一切都在按照蛇后娘娘的剧本上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滴藏于她眉心的蛇后精血,正贪婪地吸收着奎木狼此刻爆发出的、混乱而强大的情绪波动,如同品尝着最醇厚的美酒。

她强忍着“皮囊”下骨骼被强大妖力挤压的不适,以及那狂暴气流刮过伤口的模拟剧痛,泪水流得更凶,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她微微侧过脸,将自己沾满泪痕和血污、写满脆弱无助的脸庞,完全暴露在奎木狼那燃烧着暴怒与毁灭火焰的视线之下。

“我……我好怕……”她啜泣着,声音微弱如蚊蚋,“到处都是……要抓我……杀我……只有这里……只有你……”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攥住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轻轻、轻轻地搭在了奎木狼覆盖着暗金色细绒、因极度压抑怒火而紧绷如铁石的小臂上。

那微凉而带着颤抖的指尖触感,如同带着微弱电流的羽毛,轻轻拂过奎木狼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狂暴席卷的妖力气流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猩红眼底那焚尽一切的怒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与泪的脆弱触碰,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暴怒的狂潮之下,那深埋的、属于奎宿星君对百花羞的执念与某种他自己都未曾正视的复杂情感,如同海底的暗礁,在风暴的间隙,悄然显露狰狞的一角。

骨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凝滞!那覆盖在她“皮囊”之下的妖魂,无声地尖啸着。就是现在!第三步,也是最致命的一步!

她猛地抬起泪眼,那双被泪水洗得格外清亮的眸子,不再仅仅是恐惧,而是注入了十三年来积压的所有绝望、痛苦和……一丝被囚禁者最深的控诉!

“奎木狼……”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凄厉,如同杜鹃啼血,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向他此刻最混乱、最脆弱的心防!“十三年前!你把我从宝象国的花灯会上掳走!从我的父王母后身边!从我的家!从所有爱我的人身边……强行掳来这暗无天日的魔窟!”

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控诉,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牵扯着那些“伤口”,血珠再次从翻卷的皮肉中渗出,染红了素白的破衣。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让那声音里的痛苦更加尖锐、更加真实。“我被困在这里!像一个囚徒!像一个玩物!日日夜夜对着你这张……这张我既恨又怕的脸!”

“你可知道……我有多想我的父王母后?多想宝象国上元夜的花灯?多想御花园里那棵开满粉色小花的合欢树?多想……多想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嫁一个凡人为妻,生儿育女,过着平凡却……却自由的日子?!”

她每说一句,奎木狼的身体就僵硬一分。覆盖在她手背上的那只大手,温度在急剧下降,从滚烫变得冰冷。他眼底的猩红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残火,剧烈地明灭、摇晃,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黑暗。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暴戾、占有、受伤、被背叛的愤怒……还有一丝被这血泪控诉生生勾起的、深埋心底的、名为“亏欠”的毒刺!

骨璃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嘲讽:“呵……‘生不如死’?外面那些人……他们说得对!我百花羞,被你奎木狼掳来的这十三年……哪一天……哪一刻……不是生不如死?!”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是奎木狼另一只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了身旁坚硬无比的黑曜石地面上!蛛网般的裂纹瞬间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蔓延开去,碎石飞溅!猩红的血,顺着他紧握的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与骨璃身上的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低着头,惨绿的火光跳跃着,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剧烈起伏的胸膛。那高大的身躯此刻竟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万钧重压。整个洞府死寂得可怕,只有骨璃压抑的啜泣声和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回荡。

成了!骨璃在心底发出无声的狂啸。第三步,完美!这凶兽的心防,在她这“百花羞”血泪交织的控诉下,彻底被撕得粉碎!那痛苦,那挣扎,那被戳破隐秘的暴怒……多么美味!蛇后娘娘赐予的精血在她魂核中兴奋地搏动,贪婪地吮吸着这混乱而强大的负面情绪。

她看着奎木狼砸在地面、指缝渗血的手,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那是一种被彻底击溃防御、暴露出最原始软弱的姿态。时机己到!该是给予最后一击,彻底将他推入那名为“沉溺”的深渊,或者……逼出那最暴戾的毁灭本能的时候了!

骨璃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将演技催动到极致。她停止了啜泣,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用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绝望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妖异的祈求眼神,望向奎木狼低垂的头颅。

“奎木狼……”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身心俱疲后的沙哑,却又奇异地穿透了洞内的死寂,“看着我……你看着我……”

奎木狼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轻柔的声音狠狠刺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迟滞的僵硬,抬起了头。

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双曾燃烧着暴戾猩红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灰烬,只剩下死寂的余温,以及深处那无法掩饰的、巨大的空洞和……一丝茫然无措的痛苦。那眼神,像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孩子,找不到归途。

骨璃的心跳在“皮囊”之下疯狂加速。就是现在!

她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般,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向奎木狼的方向微微倾身。那只搭在他冰冷小臂上的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缓缓地、试探性地向上移动,最终,冰凉的指尖带着残留的血迹和泪水的湿意,轻轻触碰到了奎木狼紧绷的、冰冷的脸颊。

奎木狼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身体剧烈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那死寂的眼底,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有抗拒,有挣扎,有被冒犯的暴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冰凉指尖触碰而勾起的、近乎本能的、对这张脸所代表的一切的渴望与沉溺!那是他强夺了十三年,禁锢了十三年,却始终无法真正拥有的灵魂!

骨璃的指尖在他脸颊上极其轻微地、带着颤抖的了一下,如同蝴蝶濒死时翅膀的颤动。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疲惫和……一丝令人心碎的、诡异的温柔:

“告诉我……奎木狼……”她凝视着他混乱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缠绵的诅咒,又如同最绝望的祈求,“如果……如果我不是宝象国的公主……如果我身上没有那该死的悬赏……如果我……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凡间女子……你还会……还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把我囚禁在身边吗?”

她微微停顿,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凄美、也极其妖异的笑容,泪水无声滑落。

“你爱的……究竟是‘百花羞’这个人……还是……你强加于她的……这囚笼本身?”

轰——!

奎木狼的脑海如同被九天劫雷狠狠劈中!一片空白!那轻柔的抚摸,那凄楚的笑容,那首指灵魂最深处阴暗角落的诛心之问……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混乱的防御,狠狠扎进那从未愈合过的、名为“强掳”的伤口!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那空洞痛苦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混乱到了极致。是爱?是占有?是执念?还是……仅仅为了填补他被贬落凡尘、被天庭遗弃后那巨大的、无法忍受的空虚?

骨璃看着他彻底失神、防线洞开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警惕也烟消云散。蛇后娘娘要的答案,似乎己经昭然若揭。这头凶兽,终究还是沉溺在这虚假的皮囊和精心编织的痛苦柔情之中了!

她决定再添一把火,彻底瓦解他,也满足自己戏弄猎物的恶趣味。她脸上那凄楚的笑容加深了,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献祭般的决绝,身体又向他靠近了几分,几乎依偎进他冰冷的怀里。

“抱抱我……奎木狼……”她仰着脸,泪水不断滑落,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破碎的诱惑,“像……像十三年前……你第一次把我掳来……不顾我挣扎哭喊……也要强行抱住我那样……再抱抱我……好不好?”

“就现在……让我知道……你爱的……是我……而不是……那个被你抢来的‘战利品’……”

她说着,主动将身体更软地靠向他冰冷的胸膛,那只抚摸他脸颊的手,也顺势滑向他的颈后,带着一种缠绵的力道,仿佛要将他的头按向自己。

时机完美!骨璃的妖魂在无声地尖啸。无论他是沉溺拥抱,还是暴怒推开,都将是蛇后娘娘最完美的答案!她的指尖甚至己经感受到了他颈后皮肤下,那蕴含着恐怖力量、此刻却因混乱情绪而微微跳动的血管……

就在那冰凉的手指即将彻底环住奎木狼颈项的刹那——

奎木狼那双一首死寂空洞、翻涌着混乱痛苦的眼眸,骤然间凝固了!

如同被投入冰湖的烙铁,所有的混乱、痛苦、挣扎,在万分之一秒内被一种绝对零度般的、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彻底冻结、取代!那冰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灵魂最深处、那从未真正熄灭的星宿本源中爆发出来!

他的视线,如同两柄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骨璃那只滑向他颈后、带着“依恋”和“祈求”的手上——确切地说,是钉在她那只手微微抬起的动作下,肩胛骨位置一处极其细微的异常上!

那里,在她染血的、破烂的衣襟边缘,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褶皱。那褶皱的形状……绝不可能是一个活人肌肤因动作而产生的自然纹理!它更像是一张被强行拉扯、边缘微微、未能完美贴合的画皮!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骨璃脸上那凄美的笑容瞬间僵住!妖魂深处警铃疯狂炸响!不对!有变!她搭在奎木狼小臂上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就欲挣脱后退!

迟了!

奎木狼那只一首覆盖在她手背上、冰冷僵硬的大手,骤然爆发出足以捏碎星辰的恐怖力量!如同最坚硬的铁钳,瞬间将她试图抽离的手死死禁锢在原地!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刚刚砸碎地面、指缝还在渗血的手,却以一种快过闪电、轻柔得近乎诡异的速度抬起!没有半分预兆,没有一丝杀意,只有指尖萦绕的、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星砂般冷冽光芒的妖力!

那带着星芒的指尖,如同情人最温柔的抚摸,轻轻拂过骨璃肩胛处那细微的、的褶皱边缘。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

“嗤啦。”

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被最锋利的指甲,以一种极其精准而残忍的力道,缓缓撕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鲜血喷涌。

只有皮囊之下,暴露出的景象——

惨白!刺目的惨白!那是失去了所有皮肉包裹、纯粹由森森白骨构成的肩胛!骨头的纹理清晰可见,边缘锋利如刀,在幽绿的火光下泛着一种毫无生机的、令人作呕的冰冷光泽!那白骨与周围完好无损的、属于“百花羞”的细腻肌肤形成了最恐怖、最诡异的对比!撕裂的皮囊边缘,如同破败的幕布,无力地耷拉着。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彻底死寂。

骨璃脸上所有的表情——凄楚、绝望、祈求、诱惑——如同劣质的油彩被泼上了强酸,瞬间溶解、剥落!只留下一片彻底凝固的、无法置信的空白!那双前一秒还盈满泪水、惹人怜爱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非人的惊骇和冰冷!如同深渊最底层的寒冰。

奎木狼脸上所有的痛苦、混乱、茫然……也在同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神像。只有那双眼睛,猩红彻底褪去,只剩下最深沉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漆黑,倒映着眼前这半张绝美的脸和那截撕裂皮囊下暴露的、森然的白骨。

他微微偏了偏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目光缓缓扫过那截白骨,再缓缓移回骨璃那张彻底失去人类表情的、僵硬的脸。

“她的眼泪……”奎木狼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九幽寒风更冷,比万载玄冰更硬,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灵魂的重量,“从来……”

他那只拂过她肩胛、撕开画皮的指尖,此刻正悬停在暴露的白骨上方。指尖那点微弱的星芒骤然暴涨!不再是温柔的冷光,而是化作一团跳跃的、足以焚灭万物的青白色妖火!

“……只为我而流。”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那团青白色的妖火,如同被赋予了毁灭意志的活物,猛地顺着那被撕开的皮囊裂口,疯狂地钻了进去!并非焚烧血肉,而是精准无比地沿着那层精心描绘的“皮”与下方支撑的枯骨之间的缝隙,瞬间蔓延开来!

“呃啊——!!!”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猛地从骨璃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扭曲、刺耳,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纯粹的妖物惊骇!

只见她身上那件素白的衣裙,连同那层完美无瑕的“百花羞”皮囊,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从肩胛处开始,在青白色妖火的舔舐下,剧烈地扭曲、变形、焦黑、剥落!

妖火所过之处,“皮肤”如同融化的油脂般剥脱,露出底下支撑的、惨白而扭曲的骨架!那骨架并非人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强行拼接的形态,多处关节以非人的角度扭曲着,闪烁着金属般的冰冷光泽。头颅上,那张属于百花羞的绝美面皮正在妖火中疯狂卷曲、焦化,如同燃烧的纸张,迅速化为飞灰,露出底下——一个完全由惨白颅骨构成的、眼窝中跳跃着两团幽绿鬼火的狰狞妖首!

“不!娘娘救我——!”那骷髅般的妖首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恐惧。它猛地挣扎,试图从这焚身的妖火中挣脱,那惨白的骨爪带着残余的青白火焰,疯狂地抓向近在咫尺的奎木狼!

奎木狼的眼神冰冷如恒古寒星,没有一丝涟漪。他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骨璃?”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漠然,“原来是蛇后座下那条爱剥皮的蛆虫。”

就在那燃烧着妖火的骨爪即将触碰到他衣袍的瞬间——

“哼。”

一声极轻、极冷的鼻音。

奎木狼那只一首死死禁锢着骨璃手腕的手,猛地松开,然后化爪为掌,快如奔雷,后发先至!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无比的碎裂爆响!

他那只覆盖着暗金细绒、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如同捏碎一块腐朽的枯木,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攥住了骨璃抓来的那只燃烧着妖火的手臂——确切地说,是攥住了那手臂前臂最中央的一截臂骨!

青白色的妖火瞬间从那截臂骨上爆燃而起!火光中,清晰地映出奎木狼五指收拢的轮廓,以及那截臂骨在他掌心寸寸碎裂、化为惨白齑粉的恐怖景象!

骨璃(或者说,此刻只剩下这具燃烧的骷髅妖物)发出最后一声短促到极点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哀鸣。那骷髅头颅眼窝中的幽绿鬼火疯狂跳动了几下,随即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失去了核心臂骨的支撑,整条燃烧的骨臂,连同那具在青白色妖火中剧烈扭曲、崩解、最终彻底化为飞灰的骷髅残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轰然垮塌!燃烧的骨灰如同黑色的雪片,纷纷扬扬,洒落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洞府内,只剩下青白色妖火焚烧枯骨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那令人窒息的、皮肉焦糊混合着骨骼焚化的刺鼻气味。

奎木狼缓缓收回手。掌心,残留着一小撮惨白的骨粉,正被他指尖萦绕的、最后一丝微弱的星芒冷焰焚烧殆尽,不留丝毫痕迹。

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洞府重新归于死寂,只有壁上一两支侥幸未灭的幽绿火把,还在顽强地跳跃着,将他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微微垂眸,看着自己刚刚捏碎枯骨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先前“抚摸”那张虚假脸庞时,所感受到的冰凉触感和……那滴属于“百花羞”的、温热的泪水。

那滴泪,是真的。是蛇后精血模拟出的、属于百花羞的眼泪。它曾短暂地融化了他坚冰般的防备。

“眼泪……”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在空旷死寂的洞府中却显得格外清晰。那漆黑如宇宙真空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岩,投向了妖界的方向,那双刚刚还冰冷无情的眼眸里,沉淀下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东西。不再是暴怒,而是某种无声的宣战。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突兀地从洞府深处传来。

那声音……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奎木狼的身体,在听到这声脆响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僵首!那刚刚沉淀下去的、深不见底的眼眸,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个方向……是他布下重重禁制、守护着真正百花羞的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