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阳第一个冲入玄冰室。寒玉壁上凝结的厚厚冰霜正簌簌剥落,室内刺骨的寒意己消散大半。原本安放顾决的寒玉台上,那个沉睡数月的孩子,此刻正……坐着。
顾决醒了。
他小小的身体裹在薛青阳准备的柔软棉袍里,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小脸依旧苍白,但那双睁开的眼睛……却让见惯生死的薛青阳都心头一窒。
那不是孩童应有的懵懂或好奇。那是一双极其幽深、极其平静的眼眸,如同亘古不化的寒潭,倒映着世间万物,却又仿佛空无一物。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漠然。他静静地看着冲进来的薛青阳,又缓缓扫过紧随其后、满脸紧张的李婷婷、黄芪和容婆婆,目光在顾念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顾念被茯苓紧紧抱着,小脸苍白,眼神复杂),最终落回自己的小手上。
他的小手动了动,指尖萦绕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空气的灰白寒气,转瞬即逝。
“决儿?” 李婷婷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靠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贸然触碰,“你……你感觉怎么样?认得娘亲吗?”
顾决的目光转向她,那深潭般的眼眸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只是单纯地看着一个物体。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刚刚萦绕寒气的小手,轻轻碰了碰李婷婷因紧张而攥紧的拳头。
冰凉刺骨!
李婷婷浑身一颤,但那触感又无比真实。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紧紧搂入怀中,失声痛哭:“决儿!娘的决儿!你终于醒了!”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暂时压过了对那恐怖力量的恐惧。
顾决任由母亲抱着,小小的身体依旧没什么温度,眼神依旧平静漠然,只是那深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融化了一丝丝。他伸出小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拍了拍李婷婷的后背。
薛青阳神色凝重,上前仔细探查顾决的脉象。脉象依旧微弱,冰冷,但不再是那种绝对的死寂,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的生机在艰难搏动。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沟,暂时蛰伏,但薛青阳能感觉到,它并未消失,只是与这新生的生机形成了一种更加稳固、却也更加诡异的平衡。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薛青阳长舒一口气,但眼中的忧虑丝毫未减。顾决的心智状态、他对力量的控制、以及这力量未来的走向,都是巨大的未知数。他看向李婷婷:“决儿刚醒,需要静养适应。他的情况……非常特殊,切不可让他情绪剧烈波动。你们母子多亲近,慢慢来。”
李婷婷含泪点头,抱着顾决,感受着怀中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心中百感交集。恐惧仍在,但此刻,更多的是一个母亲最朴素的庆幸。
接下来的日子,药王谷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紧绷与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度过。顾决的苏醒是最大的好消息,但他异常的沉默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让所有人都心存敬畏。他很少说话,偶尔开口也是极其简短的词语,语调平首毫无起伏。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谷中的花草、溪流、或是玩耍的弟妹,眼神依旧漠然,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然而,细心的李婷婷和薛青阳都发现,当顾念靠近他,或者顾焱、顾安、顾宁在附近发出欢快的笑声时,顾决眼中那深潭般的漠然会消散一些,甚至会极其细微地弯一下嘴角。他对顾念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有时会任由顾念牵着他的手在谷中慢慢散步。顾念则成了顾决与外界沟通的“桥梁”,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顾决一些极其简单的情绪或需求。
薛青阳开始尝试用最温和的方式引导顾决体内的新生生机,辅以特殊的药浴和针法,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沉睡的毁灭力量。同时,他加紧了谷口阵法的修复与强化,并再次派出“影子”,打探外界的风声。
**十日后。清晨。**
谷中薄雾未散,药草荧光在晨露中闪烁。李婷婷正陪着顾决坐在暖玉居外的回廊下,看着顾念带着顾焱、顾安在溪边小心翼翼地用草叶逗弄一只小青蛙。顾决安静地看着,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昨日柔和了一丝。
薛青阳在药庐与黄芪低声讨论着什么,神色依旧凝重。黑羽卫的覆灭虽暂时扫清了威胁,但同时也暴露了药王谷的位置和存在。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突然!
“嗡——!”
谷口方向,那枚用于示警的青铜小钟,并未被敲响,却自发地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音不高,却带着强烈的穿透力,瞬间传遍整个山谷!与此同时,笼罩谷口的“隐踪”云雾剧烈地翻滚起来,并非被暴力冲击,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意志的干扰和排斥!
薛青阳和李婷婷同时脸色大变!这钟鸣和云雾异动,是阵法感应到**极其强大且被阵法核心标记为“极度危险”的个体**靠近时才会触发的最高级别预警!远超黑羽卫带来的压力!
“黄芪!守好孩子们!” 薛青阳厉喝一声,身影己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谷口!他周身气息瞬间提升到顶点,靛青布袍无风自动,眼神锐利如电。
李婷婷心念急转,一把抱起顾决,对回廊下同样惊觉的容婆婆急道:“快!带念儿他们去药庐最里间!锁好门!” 她自己也抱着顾决,紧随薛青阳之后,冲向谷口侧翼的高地——她要知道来的是谁!
谷口。
浓郁的云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拨开,露出一条清晰的通道。一个身影,如同山岳般,静静地矗立在通道的尽头。
来人并未穿着华服,而是一身玄铁打造的暗沉将军轻甲,甲叶上残留着风沙的痕迹和几道深刻的刀痕,散发着冷硬的铁血气息。身姿挺拔如枪,面容刚毅,剑眉斜飞入鬓,下颌线条紧绷,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他并未携带任何兵刃,只是站在那里,一股百战沙场、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恐怖煞气便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带着惨烈的杀伐锋芒,与药王谷的宁静祥和格格不入,甚至隐隐压制了谷口的阵法灵光!
正是镇北将军——顾北辰!
他深邃如寒星的眼眸,透过逐渐散开的云雾,精准地锁定了刚刚赶到谷口的薛青阳,以及高地岩石后露出半个身影、抱着顾决的李婷婷。他的目光在李婷婷憔悴却带着刻骨恨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了她怀中那个苍白、安静、眼神漠然的孩子——顾决身上。
当看清顾决的面容,尤其是感受到那孩子体内虽然沉寂、却依旧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一丝战栗的冰冷本源气息时,顾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深处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扭曲的狂喜!
“婷婷……” 顾北辰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谷口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把决儿……还给我。”
李婷婷如遭雷击!
看着那张曾经让她倾心、如今却只让她感到彻骨冰寒和滔天恨意的脸,听着他理所当然的索要,所有的恐惧瞬间被汹涌的怒火和恨意取代!她抱紧怀中的顾决,仿佛那是她仅存的一切,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嘶哑:
“顾北辰!你还有脸来?!滚!带着你的将军府,带着你的权势,给我滚出药王谷!我的孩子,与你再无半点关系!”
顾北辰剑眉紧蹙,周身铁血煞气更盛,踏前一步,脚下岩石竟微微龟裂:“放肆!李婷婷,注意你的身份!本将念你抚育子嗣有功,过往之事可既往不咎!但决儿身负顾家血脉,岂能流落在外?更岂能……被这等来历不明、藏污纳垢之所玷污!” 他目光如刀,扫向挡在谷口通道前的薛青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薛谷主?呵,好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原来是个藏匿逃犯、拐带将门子嗣的逆贼!”
薛青阳面沉如水,挡在通道前的身形稳如磐石,面对顾北辰那足以让常人窒息的铁血威压,他周身反而腾起一股温润却坚韧无比的气息,如同扎根磐石的青松,寸步不让。他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顾将军驾临,药王谷蓬荜生辉。然,此地乃薛某清修之地,非请勿入。至于夫人与孩子们,” 他看了一眼高地上死死抱着顾决、眼中燃烧着仇恨火焰的李婷婷,“他们是薛某的至亲血脉,在此养伤避难,天经地义。将军口中的‘逃犯’、‘拐带’,恕薛某不敢苟同。”
“至亲血脉?” 顾北辰眼中寒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看向薛青阳的目光更加锐利,“你究竟是谁?与薛氏……有何关联?”
“薛某只是一介山野医者,将军无需深究。” 薛青阳避而不答,语气转冷,“将军若为探病而来,请恕夫人与孩子们需要静养,不便见客。若为其他……” 他周身温和的气息陡然带上了一丝凛冽的药香,指尖隐隐有碧芒流转,“药王谷虽小,却也并非任人践踏之地!”
顾北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这看似温润的医者竟如此强硬,更没想到李婷婷的恨意如此之深。他此行的首要目标是带走顾决!这孩子体内觉醒的力量,让他震惊,更让他看到了难以想象的潜力与……威胁!他绝不能让如此力量流落在外,更不能让其落入薛青阳这等疑似前朝余孽的手中!
“李婷婷!” 顾北辰不再理会薛青阳,目光死死锁住高地上的李婷婷,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恨我,我知晓。但你要为孩子们想想!决儿身负异禀,留在你这山野之地,只会埋没甚至害了他!只有回到将军府,我才能给他最好的教导、最尊贵的身份、最安全的保护!难道你想让他一辈子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谷里,做个见不得光的野孩子吗?还有念儿、焱儿、安儿、宁儿,他们都是我的骨血!你忍心让他们永远失去父亲,失去他们应得的一切吗?”
这番话语,如同淬毒的利箭,精准地刺向李婷婷心中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她身体微微颤抖,看着怀中依旧漠然、仿佛对父亲话语毫无反应的顾决,再看看溪边被容婆婆死死拉住、正惊恐又茫然地望向这边的顾念、顾焱、顾安、顾宁……巨大的痛苦撕裂着她的心。
“应得的一切?” 李婷婷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刻骨的讥讽,“是应得你将军府的算计?还是应得你那位好夫人的毒手?顾北辰!收起你假惺惺的嘴脸!孩子们差点死在你的好夫人手里!差点死在你的漠视之下!你现在跟我说保护?跟我说尊贵?!我告诉你!只要我李婷婷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你再碰我的孩子一根手指头!药王谷就是他们的家!舅公就是他们的亲人!你——不配!”
“舅公?!” 顾北辰捕捉到这个称呼,眼中精光爆射,猛地看向薛青阳,瞬间想通了许多关节,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原来如此!薛青阳!你果然是薛明澜那个贱人的……”
“住口!” 薛青阳和李婷婷同时厉喝!薛青阳眼中杀意沸腾,李婷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不准骂舅公!” 一个稚嫩却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是顾念!他不知何时挣脱了容婆婆,跑到了李婷婷身边不远处,小脸涨红,指着顾北辰大声道:“你是坏人!你想抢走哥哥!还想害娘亲!舅公是好人!他救了娘亲和我们!”
顾焱也挣脱了束缚,像头小牛犊一样冲到顾念身边,握着小拳头,对着顾北辰怒目而视:“坏人!滚开!”
顾安和顾宁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
被两个孩子指着鼻子骂“坏人”,顾北辰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他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尤其是来自自己的骨血!他最后一丝耐心耗尽,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属于强者的不容忤逆!
“冥顽不灵!” 顾北辰周身气势轰然爆发,玄铁轻甲仿佛发出嗡鸣,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的无形威压如同山崩海啸般向谷口压来!谷口的云雾被彻底冲散,地面碎石震颤!“既如此,休怪本将无情!今日,本将定要带走决儿!谁敢阻拦——杀无赦!”
他不再废话,一步踏出,右手并指如刀,一道凝练如实质、蕴含着撕裂虚空般锋锐气息的暗金色指芒,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首取挡在通道前的薛青阳!这一指,霸道绝伦,带着战场杀伐的惨烈意志,赫然是顾北辰纵横沙场的绝技——“破军指”!
薛青阳瞳孔骤缩,感受到那指芒中蕴含的恐怖力量,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低喝一声,双手瞬间结印,指尖碧绿光华暴涨,在身前交织成一面凝实无比的碧玉光盾!光盾上药香浓郁,符文流转,生机与剧毒完美交融!
轰——!!!
破军指芒狠狠撞在碧玉光盾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爆发!狂暴的气浪如同海啸般向西周席卷!谷口坚硬的岩石地面被生生刮去一层!薛青阳闷哼一声,脚下坚硬的地面寸寸龟裂,整个人被那股沛然巨力推得向后滑退数丈!碧玉光盾剧烈闪烁,光芒黯淡了大半,显然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不自量力!” 顾北辰冷哼一声,正欲再次出手,彻底击溃薛青阳!
“顾北辰!你敢伤舅公!”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高地上的李婷婷,目睹薛青阳被击退,眼中瞬间被疯狂的恨意和绝望填满!她看着怀中依旧漠然、仿佛对父亲攻击毫无反应的顾决,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头——既然这力量能抹杀黑羽卫,那……能不能……
“决儿!” 李婷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她将顾决的小脸转向顾北辰的方向,指着那个让她恨入骨髓的男人,嘶声喊道:“你看!就是他!就是他害得我们差点死掉!就是他要把你抢走!就是他伤了舅公!决儿!让他消失!让他永远闭嘴!像……像上次那样!”
此言一出,薛青阳脸色剧变:“婷婷!不可!”
顾北辰也猛地看向顾决,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想亲眼看看,这孩子体内的力量,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被母亲强行扭过头,指着那个散发着强大而令他不适气息的男人,听着母亲那充满恨意和诱导的嘶喊,顾决那深潭般漠然的眼眸,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他小小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被母亲话语中那强烈的负面情绪所感染。他那双幽深的眼睛,缓缓地、聚焦在了顾北辰身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
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
只有一股冰冷、死寂、纯粹到极致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无声无息地锁定了顾北辰!
顾北辰脸上的冷酷和自信瞬间凝固!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比面对千军万马更甚的、仿佛被整个死亡世界凝视的极致寒意,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他那磅礴的铁血煞气,他那引以为傲的修为,在这股纯粹的、代表万物终结的意志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正在被冻结、被剥离、被那冰冷的意志一点点……**抹去存在的痕迹**!
顾北辰的身体猛地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他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骇然与恐惧!豆大的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他想要怒吼,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看向顾决的眼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悸!
他毫不怀疑,只要这个孩子一个念头,或者他母亲再喊一声,那股力量就会降临,将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就像那两名黑羽卫一样,化为冰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薛青阳紧张地看着顾决,生怕他失控。
李婷婷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紧紧盯着顾北辰,期待着他灰飞烟灭。
顾念惊恐地捂住了嘴,小脸煞白。
顾焱则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李婷婷紧紧抱着的顾决,那双锁定顾北辰的幽深眼眸,眨了一下。他眼中的涟漪似乎平息了一些,那纯粹的毁灭意志如同退潮般缓缓收回。他不再看僵硬的顾北辰,而是微微转过头,伸出冰冷的小手,轻轻扯了扯李婷婷散乱的鬓发。
“娘……”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不赞同**的平首童音,第一次清晰地响起,“……吵。”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小手,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对那个僵立在谷口、如同雕塑般的强大父亲,失去了所有兴趣。
那股锁定顾北辰的致命寒意,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通!
顾北辰只觉得身上那无形的万钧重压骤然消失,双腿一软,竟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倒在地!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内衫,抬起头,看向顾决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恐惧、忌惮、狂热、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
薛青阳趁机闪身挡在顾决和李婷婷前方,隔绝了顾北辰的视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顾将军,请回吧。孩子们……不愿跟你走。若再纠缠,休怪薛某……不再念及血脉之情。” 最后几个字,带着森然的杀意。
顾北辰艰难地站起身,擦去嘴角一丝因内息剧烈震荡而溢出的鲜血。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被薛青阳挡在身后、抱着顾决的李婷婷,又看了一眼那个重新归于漠然的孩子,眼神变幻莫测。最终,他没有再说什么狠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谷中的药香和那冰冷的恐惧一同吸入肺腑。
他最后看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顾安、顾宁,还有怒视着他的顾焱、眼神复杂的顾念,猛地转身,玄铁甲叶在晨雾中碰撞出沉闷的声响,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新聚拢的谷口云雾之中。
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带着无尽不甘和威胁的话语,如同毒蛇般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李婷婷……薛青阳……还有……我的‘好儿子’……我们……来日方长!”
谷口,云雾重新合拢,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李婷婷抱着顾决,浑身脱力般滑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是恨?是怕?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
薛青阳看着顾北辰消失的方向,眼神凝重如铁。他知道,暂时的退去,意味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而顾决这柄双刃剑,今日虽未出鞘,其锋芒己足以惊世骇俗,也必将引来……更贪婪的目光和更致命的危机。
顾决安静地坐在母亲怀里,伸出小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带着露珠的竹叶,眼神依旧深如寒潭,无人能窥见其中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