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章:寒潭试刃
玄一离开后,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成了隔绝生死的界碑。沈明姝瘫在冰冷的锦被里,汗水浸透的里衣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的余悸尚未平息,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右腿深处那被银针压制、却依旧顽固的钝痛。
赌了!她将所有的筹码,连同自己的性命,都押在了那个冰冷莫测的摄政王对“青玉莲花”的兴趣上!那句“一字不差回禀王爷”像悬在头顶的巨石,不知何时会轰然落下,将她碾得粉碎。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仆妇送来的午膳如同嚼蜡,药汁的苦涩也压不住喉头的腥甜。窗外惨白的日影一点点西斜,在冰冷的地面上拉长,又渐渐黯淡,最终被浓重的暮色吞噬。烛火再次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跳跃,将室内的一切都扭曲成模糊而压抑的剪影。
沈明姝强迫自己拿起笔,继续在那叠空白的宣纸上书写。指尖依旧冰凉颤抖,字迹依旧歪斜,但她强迫自己专注。写沈府田庄那些被沈文忠强行更换、来历不明的管事;写库房几次“意外失火”后消失的贵重物品清单;写沈文忠频繁宴请的一些面孔模糊、举止神秘的“商贾”……她像一个绝望的矿工,在冰冷的数字岩层中,挖掘着任何可能引起萧凛兴趣的“矿石”,哪怕明知这些只是边角料,远不及她握在手中的那块真正的“金矿”。
她在等待。等待那个决定她命运的回音。每一刻的寂静都像是凌迟。
终于,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刻,当万籁俱寂,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时——
门外廊下,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仆妇那种刻板沉重的步伐,也不是玄一那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的移动。这脚步声沉稳、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之上。
沈明姝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黑暗,她却浑然不觉。
脚步声停在门外。
门轴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吱呀”声。
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涌入房间,将空气都冻结!烛火被气流带得猛烈摇曳,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舞动,如同群魔乱舞。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廊下微弱的光线,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唯有那身玄色的常服,袖口领缘的银线暗云纹在摇曳的烛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萧凛。
他来了!
沈明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奔流的轰鸣!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呼吸的本能都己丧失。
萧凛没有立刻进来。他就站在门口,身形如同一座矗立在黑暗中的冰山。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室内,最终,沉沉地落在了床榻之上,落在了那个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僵硬、眼神里交织着巨大恐惧与孤注一掷执拗的女子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灵魂的锐利和掌控一切的漠然。仿佛在审视一件刚送上门来、有待评估价值的货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凝固。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萧凛动了。他迈步走了进来。步伐不疾不徐,沉稳而冰冷,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明姝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带来灵魂深处的震颤。
他没有走向床边,而是在离床榻几步之遥的那张黑檀木圈椅上坐了下来。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威仪。玄一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侧方,垂手侍立,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沈明姝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无形的压力下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冷汗顺着她的额角、鬓发、脖颈疯狂滑落,浸湿了衣领。
“听说,” 一个低沉、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寒潭深处传来的回响,打破了死寂,清晰地落入沈明姝的耳中,“你有‘要紧旧物’的线索,要亲口禀于本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沈明姝的神经上。
来了!最终的审判!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但心底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在极致的压力下反而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濒临崩溃的神智强行凝聚!
活下去!机会只有一次!
沈明姝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支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因为腿伤和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异常艰难,她几乎是半趴半靠在床头,才勉强没有瘫倒。她抬起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汗水和凌乱的发丝黏在一起,狼狈不堪。但她的眼神,却在巨大的恐惧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
“是……”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挤了出来,“奴婢……确有……关乎沈家血案……甚至……甚至可能动摇国本的……要紧线索……愿……愿亲禀王爷!”
她刻意加重了“动摇国本”西个字!这是她最后的筹码!她要让萧凛明白,她掌握的秘密,绝非仅仅是沈文忠一条走狗的性命!
“哦?” 萧凛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挑,深邃冰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兴味。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变得更加凝实沉重,如同山岳般压向沈明姝!“动摇国本?沈姑娘,口气不小。”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击着光滑冰冷的黑檀木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说。”
一个字,冰冷,简洁,不容置疑。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仿佛在说:若你的线索不值这“动摇国本”西字,后果自负。
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沈明姝的脊梁压断!她感觉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她攥紧了藏在锦被下的手,玉佩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支撑着她最后一丝清明。
“是……是青州府茶引!” 沈明姝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甲字柒佰贰拾壹至柒佰贰拾叁号!三张连号!”
她不敢有丝毫停顿,生怕一停下就会彻底崩溃:
“此引……乃家父……宣和十年时,不知何故存于府库!家父从未经营茶业!此引……此引本不该出现在沈府!”
“沈文忠……沈文忠接手后,于宣和十二年冬月廿三,以此三张甲字茶引,仅抵……仅抵纹银三千两!‘抵’给了一个北地皮货商——‘隆昌号’!”
“而奴婢……奴婢从旧账附注得知……家父……家父临死前……曾对沈文忠嘶喊……‘青玉莲花’!奴婢斗胆猜测……‘青玉’或指‘青州’!‘莲花’……或为茶引惯用防伪花纹!此物……此物恐非寻常茶引!恐……恐是某种凭证!是……是沈文忠及其背后之人……勾结北狄、走私禁运、祸乱朝纲……的关键信物!”
她一口气将心中推断和盘托出,语速极快,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颤抖,字字泣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她交出了最核心的秘密!将父亲可能无意中卷入的巨大漩涡,将自己沈家满门血仇的根源,赤裸裸地摊开在萧凛面前!
说完,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脱力般重重跌回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汗水如同小溪般在她脸上流淌,混合着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一片冰凉。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沈明姝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萧凛静静地坐在圈椅里,烛光在他俊美却冰冷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潭,倒映着跳跃的烛火,也倒映着床榻上那个狼狈不堪、却抛出了惊天秘密的女子。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平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沈明姝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完了吗?她的秘密……不足以打动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沈明姝彻底压垮时,萧凛那低沉冰冷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审视的玩味:
“青玉莲花……青州茶引……隆昌号……”
“沈姑娘,仅凭这三张去向不明的旧茶引,和你父亲临死前一句语焉不详的嘶喊……就想让本王信你‘动摇国本’之说?”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寒意:
“你可知,构陷朝廷命官,是何等重罪?”
“还是说……”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牢牢锁住沈明姝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道:
“你沈家……本就与那‘隆昌号’……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