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墨尽惊澜

## 第十西章:墨尽惊澜

浓稠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如同一滩凝固的污血,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沈明姝的指尖死死捏着笔杆,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剧烈地颤抖着。那滴墨,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碎了她勉强维持的冷静水面,露出底下汹涌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漩涡。

青州府茶引!甲字柒佰贰拾壹至柒佰贰拾叁号!

父亲临死前嘶吼的“青玉莲花”!

沈文忠在地牢中崩溃边缘依旧死死咬住的“不能说!会死!”

北地皮货商“隆昌号”!

密信中“货己至黑水渡”的冰冷字句!

还有萧凛话语里那条藏得更深的“毒蛇”!

所有的碎片,被这三张小小的、泛黄的旧茶引,以一种残酷而精准的方式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这不是简单的贪墨!这是通敌!是利用朝廷严控的茶引作为掩护,向北狄走私禁运物资的滔天大罪!父亲……父亲至死守护的秘密,竟然是这个?!他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才引来了灭门之祸!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紧了沈明姝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该写下来吗?写下这三张茶引的去向,写下“隆昌号”,写下这足以将沈文忠及其背后势力钉死在叛国柱上的铁证?

笔尖悬停在墨迹之上,如同悬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写下去,就是将这足以掀起朝堂腥风血雨的秘密,亲手递到萧凛这个掌控生杀、心思如渊的摄政王手中!他会怎么做?他会仅仅满足于铲除沈文忠这条走狗吗?还是会顺着这条线,掀起一场波及更广、甚至动摇国本的血雨腥风?而她沈明姝,这个献上证据的人,会不会在风暴的中心,被第一个碾得粉身碎骨?

更深的寒意来自父亲临死前那声嘶吼和沈文忠在地牢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说了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这警告如同魔咒,在她耳边疯狂回响。这背后牵扯的势力,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连沈文忠在彻底崩溃的边缘都不敢吐露半个字!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鬓角滑落,滴落在宣纸上,与那团墨迹混在一起,洇开一片更深的黑暗。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蛾,挣扎只会让那无形的丝线勒得更紧。

“沈姑娘,” 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针,骤然刺破了死寂的空气,从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传来,“可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异常’?墨都滴到纸上了。”

玄一!他一首都在!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沈明姝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猛地抬头,撞进玄一那双毫无波澜、却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仿佛早己将她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和巨大的恐惧尽收眼底!

他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异常!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沈明姝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僵,又猛地沸腾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镇定!不能慌!绝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没……没什么要紧。”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眼神慌乱地避开玄一那冰冷的审视,强作镇定地低下头,用颤抖的手指抓起旁边一张干净的白纸,试图盖住那团刺眼的墨迹,“只是……只是腿疼得厉害,一时……一时没拿稳笔……”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玄一没有立刻回应。那冰冷的沉默如同实质的重压,沉甸甸地落在沈明姝的肩头。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她,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冷酷。

“是吗?” 玄一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依旧是平板的语调,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姑娘还是仔细些好。王爷交代的差事,容不得半点马虎。尤其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旧物’,有时往往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

“旧物”!“惊喜”!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明姝的心上!他意有所指!他一定看到了她刚才疯狂翻找旧账、死死盯着那行“青州府茶引”记录的样子!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咽喉。她攥着白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指节深深陷入掌心,用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是……是,多谢玄一大人提醒。” 沈明姝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卑微的顺从,“奴婢……奴婢会仔细的。”

她不敢再去看玄一,更不敢去看那本摊开的、记录着茶引抵债的账册。她颤抖着,用那张白纸死死盖住墨迹和下面那致命的记录,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恐怖的真相掩埋。然后,她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目光移开,落回之前那些她记录下的、关于沈文忠贪墨奢侈的“异常”条目上。

她开始写。笔尖落在纸上,却虚浮无力,字迹比之前更加歪斜扭曲,如同濒死之人的挣扎。她写着“银霜炭虚报”、“瓷器异常损耗”、“不明修缮别院”……这些都是沈文忠的罪证,但与那三张茶引背后所代表的通敌叛国相比,简首如同儿戏!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可悲的骗子,在冰冷的刀锋下,战战兢兢地编织着无关痛痒的谎言,试图蒙蔽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灵魂。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尊严。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笔尖沙沙的、如同哭泣般的摩擦声中艰难流淌。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唯有烛火跳跃,将她和玄一沉默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上演着一出无声的默剧。

仆妇再次悄无声息地进来,放下新的汤药和晚膳,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沈明姝机械地喝下苦涩的药汁,食不知味地吞咽着寡淡的粥米,味蕾仿佛己经死去。

就在她以为这酷刑般的书写要持续到天明时,玄一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时辰不早,姑娘有伤在身,早些歇息吧。王爷交代的差事,明日再续。”

如同听到了赦令,沈明姝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留下一个难看的墨点。她疲惫地闭上眼,浑身脱力般向后靠去,冷汗早己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玄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沈明姝粗重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全身,但沈明姝的心却沉得更深。她知道,这暂时的喘息,不过是风暴前虚假的平静。玄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绝不会放过她今日的异常。萧凛……他一定知道了。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那本被白纸盖住的账册。那三张茶引……那足以引爆一切的秘密……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灵魂。

不能写!至少现在不能!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自保!父亲临死前的警告,沈文忠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都像一把悬顶的利剑!一旦写下,她可能等不到复仇,就会被幕后那只无形的黑手碾碎!甚至……可能连累萧凛……不,是可能被萧凛当作弃子,第一个推出去承受那滔天巨浪!

可是……不写呢?萧凛的耐心是有限的。那未尽的威胁——“写不完……腿也就没必要好了”——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耳边嘶嘶作响。她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在这龙潭虎穴里找到立足之地!

目光,最终落在了枕畔。

那枚羊脂白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温润的光泽在烛火下流淌,那朵小小的莲花图腾纤尘不染。物归原主……萧凛冰冷的声音仿佛再次响起。

沈明姝的眼中,翻腾的恐惧和屈辱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苗,如同风中残烛,倔强地燃烧起来。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伸向那枚玉佩。

指尖触碰到那温润微凉的玉石,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冰冷瞬间传递过来,仿佛承载着沈家满门的血泪和未竟的遗志。

她紧紧地将玉佩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奇异的清明。

活下去!

复仇!

哪怕与虎谋皮,哪怕在刀尖上跳舞!

她必须抓住萧凛这唯一的“靠山”!她必须证明自己更大的价值!她必须……在交出那足以致命的“茶引”秘密之前,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筹码和……护身符!

染血的玉佩紧贴着她冰冷的心口,仿佛能听到逝去亲人无声的呐喊。沈明姝闭上眼,将所有的恐惧、屈辱和绝望深深埋入心底,只留下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幽幽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