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赵昊顶着两团浓重的青黑,一夜未眠。
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寻欢作乐,只是僵硬地坐在龙椅上,侧着耳朵,像一尊神经质的雕像,捕捉着养心殿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在等。
等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皇宫清晨的宁静。
等一个屁滚尿流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哭喊着哪个宫的宫女被大卸八块,哪个殿的太监被悬尸示众。
他甚至连今天要表演的剧本都想好了。
第一幕: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痛斥凶手之残暴,尽显帝王雷霆之威。
第二幕:悲痛欲绝,捶胸顿足,表示自己识人不明,引狼入室,演出昏君的懊悔。
第三幕:惊惧交加,下令全城戒严,将整个皇宫搅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彻底坐实自己祸乱朝纲的罪名。
一套完美的昏君操作流程,闭环了。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都升到了半空,宫外的早市喧嚣声都隐隐传来。
整个皇宫,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只有风吹过殿角的呜咽声,像是在无情地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什么都没有发生。
赵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难道那个魔教妖女拿了他的“杀人执照”,转头就辞职跑路了?
还是说她业务能力不行,连个手无寸铁的宫女都搞不定?传说中的杀人不眨眼呢?专业素养呢?
就在他疑神疑鬼,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殿外,终于传来了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脚步声。
来了!
赵昊精神一振,连忙调整好坐姿,双眼一眯,迅速酝酿出三分震惊、七分愤怒的影帝级表情。
御前太监王德福像一头被几十条恶犬追杀的肥猪,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噗通”一声,他整个人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落叶。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陛…陛…陛下!出…出大事了!”
赵昊心中狂喜,爽得差点笑出声,表面上却猛地一拍龙案,发出震天巨响。
“慌什么!成何体统!”
“说!是不是哪个宫里出了人命!”
王德福闻言,猛地摇头,那表情比死了亲爹还要惊恐一万倍。
“不…不是宫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全身的力气。
“是…是宫外!”
赵昊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宫外?
王德福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气力,嘶吼出声。
“太子太傅……周……周大人,昨夜在府中……遇刺了!”
“太傅府上下,连同其核心的几个门生故吏,一共一十三口,全……全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轰!
赵昊的脑子里,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开,把他炸得外焦里嫩。
他懵了。
彻底懵了。
我让你在宫里杀人。
宫里!懂吗!就是我住的这个大院子!
你他妈跑宫外去杀当朝一品大员?
这墨影是不是路痴啊?还是说她对“宫里”这个词的定义,有那么一丁点的误解?
这业务范围是不是扩展得有点太离谱了!我让你搞个内部装修,你把整个市政大楼给拆了?!
消息如同一颗天外陨石,轰然砸进了朝堂这片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早朝还没开始,文武百官就己经炸开了锅。
太子太傅,百官之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家里。
这己经不是刺杀了,这是在抽整个大靖朝廷的脸!
所有官员,都用一种惊惧、怀疑、揣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偷偷瞥向龙椅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皇帝。
是他干的吗。
一定是他干的。
除了他,谁有这个胆子,谁有这个能力,能让传闻中的魔教妖女,为他去杀人?
赵昊坐在那里,感受着下方几百道目光的聚焦,只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他想发作,想把墨影揪出来当场砍了,可他不能。
因为是他下的令。
他现在跳出去说“不是我干的,是她理解错了”,谁信?
只怕所有人都会立刻脑补出一万字的“帝王心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他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自己肚子里咽。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这天大的烂摊子,一道黑色的身影,无视所有侍卫,如鬼魅般穿过大殿,静静地站在了丹陛之下。
墨影来了。
她依旧是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纱,仿佛将周遭所有的光线都吸了进去。
整个金銮殿的温度,都因为她的出现而骤降了好几度。
百官噤若寒寒,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停滞了。
赵昊强压下心中的滔天怒火,正要开口质问。
墨影却抢先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卷东西,双手呈上。
那是一份卷轴。
卷轴上还带着未干的,暗红色的血迹,在晨光下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接过来,呈给赵昊。
赵昊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卷轴。
下一秒,一行行触目惊心的罪状,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周正清,贪赃枉法,侵占良田三万亩,私吞赈灾粮款一百七十万两。”
“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安插亲信于六部九卿,意图架空皇权。”
“勾结北原,暗通军情,致使三年前边关大败,三万将士埋骨他乡。”
赵昊看得眼皮首跳。
我操,这老东西居然是个人奸!
罪证一条比一条惊人,证据详实到令人发指,连哪年哪月,与何人,在何地,收了多少黑钱,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杀人,这分明是审计带抄家,一条龙服务啊!
当看到最后一条罪状时,赵昊的瞳孔猛地一缩。
“其罪大恶极者,于府中密室私设祭坛,以生人活祭,供奉域外邪神‘噬主’,意图动摇国本,里应外合。”
邪神。
又是这个邪神!
赵昊瞬间想起了林贤从摘星楼地基下挖出来的那座诡异祭坛。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地看着下方的墨影。
墨影迎着他的目光,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竟然流露出一丝理所当然的“了然”,仿佛在说“一切尽在掌握”。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清冷地开口。
“陛下口谕‘宫里’,实则指代‘朝堂之内’,是为宫廷。”
“‘随便杀’,便是陛下赐予臣妾的无上密令,清除这些盘踞于宫廷之内,真正的国之蛀虫,靖国之癌。”
赵昊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个女人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强行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然后扭曲重塑。
我他妈……
我他妈就是单纯地想让你在后宫随便杀几个人啊!
怎么就成了清除国之蛀虫的密令了!
你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构造!是光缆的吗!还带自我优化的?!
接下来的几天,对赵昊来说,简首是一场日复一日的公开处刑。
墨影,彻底化身为了盘旋在京城上空的死亡之鹰。
她成了真正的暗夜判官。
今天,吏部侍郎死于书房,其卖官鬻爵的账本被贴满了整个衙门,让无数苦熬多年的小官吏看得热泪盈眶。
明天,户部员外郎溺死在自家纯金的浴桶里,其勾结盐商、侵吞税银的罪证,被连夜送进了大理寺。
后天,工部一个不起眼的司官,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他偷工减料,导致去年河堤溃坝、万民流离失所的证据,让无数百姓恨得咬牙切齿。
短短七天。
墨影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一个个赵昊自己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巨贪、奸臣、敌国间谍,一一铲除。
每杀一人,其罪证必被公之于众。
京城的百姓,从最初的惊恐,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的……拍手称快,奔走相告!
“杀得好!这些蛀虫早就该死了!”
“这不是魔女,这是活菩萨派来惩奸除恶的青天啊!”
“都说陛下荒唐,我看陛下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用魔教妖女,来杀朝堂贪官,这叫以毒攻毒,圣明无过啊!”
那些真正忠心耿耿,却常年被打压排挤的官员,在这场恐怖的“官场风暴”中,反而得以重见天日,被纷纷启用。
整个大靖朝堂,仿佛被一场狂风暴雨彻底清洗过。
风气,为之一清。
赵昊瘫在龙椅上,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吾皇圣明”,看着下面百官“陛下英明神武”的崇敬眼神,只觉得生无可恋。
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把一个魔教妖女,捧成了肃清朝纲、万民称颂的“皇家纪委书记”。
他成功地把一场本该是灭国级的内乱,变成了千古传颂的“反腐风暴”。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语调,在他脑中轰然响起。
【叮!】
【宿主假借魔女之手,行雷霆清除之举,肃清朝纲,涤荡乾坤,国运值大幅提升!】
【国运值+100!】
【当前国运值:450/1000。】
赵昊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这时,墨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呈上来的,不再是罪证清单。
而是一张薄薄的宣纸。
纸上,用血红的朱砂,画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图腾。
那图腾仿佛由无数只扭曲、混乱、充满恶意的眼睛纠缠组合而成,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恶心与心悸。
“陛下。”
墨影的声音依旧清冷。
“这是从被毁的摘星楼地基,以及所有被诛杀的贪官密室中,同时发现的印记。”
赵昊死死盯着那个图腾,一个可怕的,将所有“巧合”都串联起来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