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地下室里那凝聚着血性与信念的微光,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王大哥那沙哑的“砍下九十多个狗头”的嘶吼,苏婉清那句沉静的“救国亦需先自救”的低语,还有掌心那方带着皂角清香的棉布手帕的触感,在寒风凛冽的归途中,反复交织在林怀瑾的脑海里。
手臂的灼痛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精神力量暂时压制了,胸腔里涌动着一种久违的、混杂着悲壮与希望的暖流。
然而,这暖流在踏入归家必经的、那片迷宫般交织的胡同时,瞬间被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意取代。
夜更深了。
北平冬夜的胡同,失去了白日的市井喧嚣,只剩下死寂。
两侧高耸的青灰色院墙投下浓重如墨的阴影,将狭窄的巷道切割成更幽暗的条块。
寒风在墙缝间呜咽穿梭,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和雪沫,发出沙沙的声响。
仅有的光源是远处胡同口一盏昏黄摇曳的路灯,如同鬼火,反而衬得近处更加黑暗。
林怀瑾裹紧围巾,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鞋底踩在冻硬的泥土路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这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他习惯性地保持着警觉,这是前世在信息洪流和潜在风险中养成的本能。
就在他即将拐过一个堆满破筐烂瓦的转角时,一种极其细微、却与风声截然不同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骤然刺破了他耳膜的宁静。
嗒…嗒…嗒…
是脚步声!不是前方,而是身后!
那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试图融入风声和落叶的沙沙声中。
但它过于规律,过于稳定,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踩在他自己脚步声的间隙里,如同一个不怀好意的幽灵,紧紧黏附。
林怀瑾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窜起一层白毛汗!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放缓脚步,但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
是错觉?还是……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全力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一步,两步,三步……那细微的脚步声,果然如影随形!距离似乎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追踪距离。
不是巧合!
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林怀瑾!
是山本义雄的报复?还是林父担忧的“祸事”己然临头?读书会暴露了?
苏婉清……王大哥……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
不能慌!林怀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具身体原主对北平胡同的熟悉感,与他前世掌握的反跟踪技巧在生死关头急速融合。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丁字路口,左侧的胡同更窄更深,像个死葫芦,右侧则通往一条稍宽、有几家零星灯火的小巷。
林怀瑾没有丝毫犹豫,步伐自然地朝着右侧那条看似更“安全”、有灯火的方向拐去,同时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迅速扫向身后。
昏暗中,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在墙角一闪而逝!
那人穿着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棉袄,戴着压得很低的毡帽,身形精悍!虽然只是一瞥,但那刻意隐藏行迹的姿态,绝非普通夜行人!
林怀瑾的心沉到了谷底。确认了!是冲他来的!
他迅速拐进右侧胡同,脚步依旧保持节奏,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这条胡同并不长,尽头是另一片更杂乱的居住区,但中间有一段两侧院墙异常高大、没有任何门户的死角区,是伏击的绝佳地点!对方选择在这里现身,绝非偶然!
距离那段死角区还有二十几步!身后的脚步声似乎也加快了,如同索命的鼓点!
拼速度硬跑?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且熟悉地形,极可能还有同伙在前方堵截!
林怀瑾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地形。
就在即将进入死角区的前方左侧,有一条极其狭窄、几乎被杂物堵塞的岔道缝隙!
那缝隙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挤过,后面似乎堆满了破旧的柴垛和废弃的砖石。
这是附近居民堆放垃圾的死角,平时根本无人注意,更不可能通行!
就是它!
电光火石间,林怀瑾做出了决断。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在即将踏入前方那片高大院墙投下的、最浓重阴影的瞬间,脚下骤然发力!
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向前,而是朝着左侧那条狭窄的岔道缝隙全力冲刺!
“咦?”
身后传来一声极低、带着惊愕的轻呼!
林怀瑾根本无暇回头,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侧身硬生生挤进了那条堆满杂物的缝隙!
尖锐的碎木和冰冷的砖角刮擦着他的棉袍,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林怀瑾毫不在意,挤进去的瞬间,立刻矮身蹲伏,紧紧贴靠在冰冷粗糙的砖墙和散发着霉味的柴垛上,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嗒嗒嗒……!
急促的脚步声紧随而至,在他“消失”的地方戛然而止!
那个黑影显然没料到目标会突然钻进这种“死路”,惊疑不定地停在了岔道口外!
林怀瑾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透过柴垛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警惕地左右张望,似乎想探头查看缝隙内的情况,但又顾忌这狭窄空间可能是个陷阱。
他犹豫了几秒,显然对这条“死路”并不熟悉。
最终,他似乎认定目标不可能从这里逃脱,低低咒骂了一声,转身快步朝着前方胡同深处追去!脚步声迅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