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在耳机里持续作响,虚拟赛道在眼前飞驰,但季杨杨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沙发上,父亲季胜利那带着审视和极度不自在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厨房里,母亲刘静轻柔的哼唱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背景音。
这顿早饭,比他预想的还要难熬。
终于,刘静温柔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好了,吃饭了。”她端着两个盘子走出来,脸上带着努力维持的平静笑容,但微红的眼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盘子里是简单的煎蛋、烤吐司和几片火腿,散发着的香气。
“杨杨,快,趁热吃。”刘静将盘子放在餐桌上,招呼着。她刻意不去看丈夫那紧绷的脸。
季杨杨深吸一口气,摘下耳机。虚拟赛道的喧嚣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客厅里更加清晰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起身,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些僵硬,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原主那种带着点不耐烦的随意感。
季胜利也放下了手中根本没翻动几页的报纸,站起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过来,在季杨杨对面的位置坐下。父子俩隔着餐桌,视线短暂地碰撞了一下,又迅速移开,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尴尬。
刘静坐在季胜利旁边,拿起一片吐司,小心地涂抹着果酱,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儿子。“杨杨,尝尝煎蛋,妈今天火候掌握得还行。”她试图寻找话题,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嗯。”季杨杨应了一声,拿起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煎蛋。金黄微焦的边缘,软嫩的蛋黄,看上去确实不错。他叉起一块,塞进嘴里。味道……很家常,带着温暖的烟火气。这味道让他鼻尖莫名一酸,想起了自己那个世界里,早己模糊的母亲做的早餐。他低着头,用力咀嚼着,含糊地应了句:“……还行。”
一句简短的“还行”,却让刘静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几分,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那就好,那就好,多吃点。”她连忙又夹了一片火腿放到季杨杨的盘子里。
季胜利全程沉默地吃着,动作刻板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他拿起一片吐司,却没有涂任何东西,只是机械地撕成小块,再塞进嘴里。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时不时地扫过对面的儿子,充满了审视和不解。
“咳。”季胜利清了清嗓子,终于打破了餐桌上除了咀嚼声之外的寂静。他放下撕了一半的吐司,看向季杨杨,用一种努力想显得平和、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严肃和官员腔调的语气开口:“高三了,学习任务重,压力大,这很正常。但作息还是要规律。昨晚……几点回来的?”
来了!季杨杨心里警铃微作。按照原主的人设,此刻应该立刻顶回去,比如“管得着吗?”或者“反正没耽误您睡觉”。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想起刘静刚才夹火腿时那带着希冀的眼神。
“……忘了。”他含糊地回答,故意让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原主特有的不耐烦,但避开了首接的冲突,“反正还没开学。” 说完,他低头猛扒拉盘子里的煎蛋,仿佛食物能堵住所有的问题。
季胜利被这不软不硬的回答噎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又要皱起。刘静赶紧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丈夫的腿,然后笑着打圆场:“年轻人嘛,偶尔晚点也正常。杨杨知道轻重,对吧?”她看向季杨杨,眼神带着恳求,希望他能接住这个台阶。
季杨杨感受到了母亲那无声的恳求,心里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父亲那依旧绷着的脸,最终落在刘静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脸上。那句“妈,你做的真好吃”几乎要脱口而出,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说出来就太奇怪了!
“嗯。”他最终还是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鼻音,算是回应了刘静的话。然后,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端起旁边的牛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餐桌上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阳光透过窗户,在餐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无法驱散那份无形的沉重和疏离。
季胜利看着儿子低头猛吃的样子,心里的疑惑如同藤蔓般疯长。眼前的少年,有着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倔强姿态,甚至连那点不耐烦的语气都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是眼神?少了点过去的尖锐和对抗,多了些……他看不懂的复杂?还是那份主动要求一起吃饭的举动?太反常了!这绝不是他那个把家当旅馆、把父母当仇人的儿子会做的事!
“最近……在学习怎么样?高三了要努力学习”季胜利再次开口,换了个更安全的话题,但语气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季杨杨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这问题看似平常,但他知道季胜利在试探。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原主那样对什么都无所谓:“就那样。能怎么样?上不去,下不来,烦。” 他故意省略了具体信息,避免露馅。
“你。”季胜利皱了皱眉,但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但眼底的审视并未减少。他拿起桌上的牛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却发现壶是空的。
刘静立刻站起身:“我去添点牛奶。”她拿起牛奶壶,快步走向厨房,像是逃离这个让她倍感压力的饭桌。
餐桌上只剩下父子二人。气氛比刚才更加凝滞。季胜利的目光不再掩饰,锐利地落在季杨杨脸上。季杨杨感到如坐针毡,只能低着头,假装专注地切割着盘子里早己不成形的煎蛋,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难攻克的课题。
“季杨杨。”季胜利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来了!首球!季杨杨的心猛地一跳,握着刀叉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抬起头,迎向父亲审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保持平静,甚至带上一点原主被质问时惯有的那种桀骜和“关你屁事”的挑衅。
“我能有什么事?”他反问,刻意让嘴角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弧度,“季胜利,您是不是开会开多了,看谁都有问题?”
季胜利被他噎住,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那股熟悉的叛逆感似乎又回来了……难道真是他想多了?只是一个青春期孩子短暂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
就在这时,刘静拿着添满牛奶的壶回来了。她敏锐地感觉到餐桌上父子间更加紧张的气氛,连忙笑着打岔:“牛奶来了!胜利,你也多喝点。杨杨,再吃点水果?妈刚切的。”她把切好的苹果片推到季杨杨面前。
季杨杨看着那盘晶莹的苹果片,又看看母亲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容,再看看父亲那依旧锐利审视的眼神,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这顿早饭,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我吃饱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原主惯有的那种冷淡和疏离,“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甚至没等刘静和季胜利回应,抓起沙发上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门口,拉开了家门。
“杨……”刘静站起身,想说什么。
“砰!”
回应她的,是门被用力关上的闷响。
客厅里,只剩下季胜利和刘静。季胜利看着紧闭的大门,脸色铁青,最终重重地将手中撕成碎片的吐司扔回盘子里。刘静则颓然坐下,看着对面儿子几乎没动几口的早餐,还有那盘孤零零的苹果片,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泛红,泪水无声地滑落。
阳光依旧明媚,餐桌上食物散发着余温。
但那份季杨杨主动开启的、短暂而微弱的连接尝试,在这顿充满试探、沉默和最终不欢而散的早餐后,似乎又退回了更深的冰层之下。裂痕依旧存在,甚至因为这次笨拙的靠近,而显得更加清晰和……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