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杨杨几乎是撞开家门的,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如同他胸腔里那颗快要炸裂的心脏的回音。玄关冰冷的瓷砖地面倒映着他苍白失魂的脸,额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仿佛刚跑完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图书馆里黄芷陶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那冰冷的质问、还有那本……那本该死的、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黑色笔记本!恐惧像冰冷粘稠的沥青,包裹着他,拖拽着他下沉。
“季杨杨!”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从客厅沙发方向传来。
季胜利坐在那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切割得更加冷硬。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己经堆了好几个烟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显然,他等很久了,而且心情极其糟糕。
季杨杨浑身一激灵,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他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眩晕感,低着头,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尽快逃回那个能暂时隔绝一切的房间。“爸。”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脚步虚浮地就想往自己房间方向挪。
“站住!”
季胜利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几步走到季杨杨面前,挡住了去路。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放学不回家,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妈还在医院躺着,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我……我在图书馆看书。”季杨杨不敢抬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沾了灰尘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
“看书?”季胜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讽刺和失望,“看什么书看得魂都丢了?看你看得脸色跟鬼一样!走路都在飘!你告诉我,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你妈检查前你就开始不对劲,整天神神叨叨,说什么噩梦!在医院里,你妈做手术的时候,你那副样子,像是随时要昏过去!现在呢?连家都不知道回了?跟你说话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戳进季杨杨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图书馆的惊魂未定,连日来的失眠焦虑,以及对“剧情”改变的深度怀疑,此刻在父亲咄咄逼人的质问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引爆!
“我怎么就不对了?!”季杨杨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委屈,声音尖利得刺耳,“我妈!我妈她躺在医院里!她身体里有东西!那东西本来……本来……”
他差点脱口而出“那东西本来应该是癌!”,残存的理智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卡住了这个足以将他彻底毁灭的词,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他瞬间失声,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额角、后背涌出,瞬间浸透了薄薄的T恤,带来一阵灭顶的冰冷。
“本来什么?!”季胜利被他突然爆发的激烈和那句戛然而止的“本来”激得心头火起,更添了十分的疑虑和不安。儿子眼中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绝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母亲的手术!那更像是一种……预见了某种无法挽回的灾难的绝望!“你说话啊!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妈检查结果不是良性的吗?医生都说没事了!你还在疑神疑鬼什么?!还是说……”季胜利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剖开儿子混乱不堪的表象,“你怕的根本不是这个?”
季杨杨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问题,又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穿了最后的伪装。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巨大的耳鸣声如同尖锐的警报充斥着他的脑海,视野里父亲愤怒而焦虑的脸开始扭曲、模糊、旋转。恐惧、委屈、不被理解的痛苦、背负秘密的窒息感……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我担心我妈有错吗?!我怕她有事!我怕得要死!我怕我做什么都没用!我怕……”他猛地顿住,后面的话被他死死咬在牙关里,化作痛苦的呜咽。他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父亲,力道大得让季胜利都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
季杨杨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过客厅,一头撞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巨响甩上了门,紧接着是门锁被粗暴拧上的“咔哒”声。
世界,终于被隔绝在外。
季杨杨背靠着冰冷的房门,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无力地滑坐到地上。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紊乱、如同濒死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汗水,糊了满脸。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完了。一切都完了。
父亲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陌生。他刚才差点……差点就说出了那个致命的词!
季杨杨打开书包,想要拿出笔记本梳理情况,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笔记本……它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己经被黄芷陶捡到了?她看到了多少?她会怎么做?告诉老师?告诉父母?告诉所有人他是个怪物?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任何一阵微风都能将他彻底吹落,粉身碎骨。孤独和无助感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让他窒息。他甚至不敢开灯,黑暗成了他唯一脆弱的庇护所。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失去了意义。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他颤抖的呼吸才稍微平复了一丝,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抽搐和脸上冰凉的泪痕。
就在这时——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同时,一阵短促而尖锐的、代表新信息送达的系统提示音!
叮——
季杨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耳鸣。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住那光源——他的手机屏幕!
谁?!
在这个时候?!
是父亲发来的质问?是妈妈从医院打来的关心?还是……那个他最恐惧的答案?
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尾骨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是黄芷陶,不会真的捡到我的笔记本了吧”
屏幕的光线在黑暗中异常刺眼。他眯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信息。
没有文字预览。
只有一行冰冷的提示:[图片] x 3
轰隆!
季杨杨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她拿到了!她果然拿到了那个本子!她看到了!现在……她来找他了!用这种最冰冷、最首接、最致命的方式!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己经不属于自己,僵硬、冰冷,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尖的汗水几乎让他握不住手机。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却卡在喉咙里,带着血腥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点开了那条信息。
加载的圆圈缓缓转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第一张图片加载出来了。
清晰度很高。
拍摄的正是他那个黑色软皮笔记本摊开的一页。
他手指痉挛般地滑动。
第二张图片加载出来。
是另一页
他几乎要窒息了,眼前阵阵发黑,手指不受控制地继续下滑。
第三张图片……
图片加载完成。
没有文字说明。
没有质问。
没有威胁。
就在这三张足以将他彻底打入地狱的图片下方,在冰冷的手机屏幕底端,静静地躺着三个字。
字体是系统默认的,没有任何修饰。
却比任何咆哮和质问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最终的审判之锤,轰然落下:
“解释下。”
解释下。
解释下?!
解释什么?解释他为什么像个疯子一样记录着朋友的“死亡预告”?解释他如何“预知”黄芷陶的礼物会丢?解释他季杨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钉进了季杨杨的眼球,钉进了他的大脑!
“呃……”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手机从他彻底失力、如同被电流击穿般麻痹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闷响,摔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屏幕朝上,那三张图片和那三个冰冷的字——“解释下”——依旧清晰可见,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审判般的光芒。
季杨杨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房门。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堵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崩溃的尖叫。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屏幕上那如同魔鬼契约般的文字。
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如同窒息般的抽泣声,和地毯上那部手机散发出的、冰冷而致命的光芒。
季杨杨经过短暂的自我怀疑后,拿起手机:
“明天上午10点,图书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