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庄的农业队今春有了大动作,从外面买来了占城稻种子和两样棉花种子,他们要开始试种了。
买来的种子和艾叶一起储存着,这样的种子种下去不容易招病虫害。祝章给祝龙的书中有诗词歌赋和各种当下的出版物,还有《齐民要术》和《梦溪笔谈》,这两本书是祝龙专门让爷爷给找的。农业队的成员研读了之后收获颇多。《齐民要术》大约成书于北魏末年,书中详细介绍了季节、气候,和不同土壤与不同农作物的关系。甚至还介绍了轮作、病虫害防治等非常有用的知识。祝龙本以为自己有超越千年的农业知识,看了古人的书之后发现后世的很多东西,都是在前人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是在“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有更开阔的眼界的。一味的仗着自己多懂得些自然知识就轻视古人是万万要不得的。
农业队用雪水浸泡种子,这也是《齐民要术》中提到的技术。用雪水浸泡能提高种子的发芽率和发芽势,促进胚根和幼苗的生长发育,增强生物活性,显著提高农作物产量。
农业队种了一片占城稻,一片树棉(亚洲棉),一片草棉(非洲棉)。树棉从天竺地区传入,在广南路和福建路地区有规模的种植,特点是棉绒质量较好,但不太耐寒。草棉从西域传入,在西夏、秦凤路等地区开始种植,特点是棉绒较短,质量不如树棉,优点是耐寒。至于如何驯化就交给农业队了,祝龙只提供了一点方向。
西月中旬太原府磁州境内发生地震,许多房屋倒塌,死伤无数。祝龙得到消息把栾廷玉和陆乘风叫来,吩咐他们带几个人去磁州灾区招揽难民,栾廷玉顺道去延安府绥德军走一趟。
河东东路太原府磁州滏阳县。
“哥哥。”小芹弱弱的喊道。
“妹妹不哭,”宋永把满是泥土的小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几下,伸出来抹掉妹妹脸上的泪水。“来,给爹爹磕个头”。
“嗯~”小芹点点头。
两个孩子趴在小土堆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前天凌晨的时候,宋永的父亲正在起床,突然感到脚下的土地像波浪一样起伏,远处传来轰隆巨响,仿佛地底有巨龙翻身。
“地震!”宋永的父亲丢掉手里的衣服,一手一个把宋永和女儿小芹夹在腋下就往外跑。
刚跑到门口打开屋门,屋梁发出可怕的断裂声,泥土如雨点般砸落。“哗啦~”一声,房屋倒塌了,一根椽木重重砸在宋永父亲的头上,他倒下前用力把两个孩子抛了出去。
“快跑~”宋永的父亲嘶哑的怒吼
“轰隆~”房屋彻底倒下,宋永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看到爹爹被房屋压倒的一幕。周围房屋接连倒塌,尘土飞扬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哭喊声。
“爹爹~!”宋永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顾不得落地时磕碰到的头快速跑到废墟前,他抓住爹爹的还露在外面的一段手臂使劲往外拉,拼尽了气力也没能拉动一点。
“妹妹,快来!”宋永一边试图搬开压在爹爹身上的房屋碎块,一边叫妹妹过来帮忙,又大声呼救道:“有人吗?救命啊~!”
小芹被摔的头晕脑胀,完全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就趴在地上了。听到哥哥的喊声循声看去,自家的房屋己经不在了,到处都是烟尘。
“哥哥~!”小芹吓的哭起来,“咳咳~你在哪里?”
“妹妹~快来这里!”小芹顺着声音终于找到了哥哥,只见他正双手抱着一根木头使劲往上抬。
“哥哥,这是怎么了?”
“地震,快来抬木头,爹爹被压在下面了。”
小芹忙连滚带爬的赶过去,抱着木头使劲往上抬。两人一起用力,木头只是稍微动了一下。
“爹爹~!”小芹终于看到了爹爹的手臂,哭喊着滑下去抓住使劲摇动,毫无反应。
宋永又努力了几次也无济于事,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忽然大地再次晃动起来,兄妹二人全部扑倒在地。远远传来几声惨叫声,渐渐的没了声响。
晃动让残垣断壁彻底倒下,那只手也被掩埋在泥土里。
“爹爹~!”两个孩子的哭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天亮的时候,远处有了动静。两个村民踉踉跄跄的走过来,看到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卧在废墟中。
“有两个孩子,应该还活着。”有人说道。
“过去看看。”
宋永听到声音激灵一下坐起来,看到是同村的村民。
“这不是小永吗?”来人说道,“你爹呢?”
“哇~”醒来的小芹看到有人来了,放声大哭起来。
“我爹爹被压在下面了。”宋永爬起来向来人跪下磕头说道:“求李叔和大郎哥帮忙把我爹爹救出来。”
“快起来,”李名上前扶起宋永,“咱们看看你爹还活着吗。”
“爹爹~!”宋永大声呼喊。
“宋兄弟~”
没有任何回应。
宋永上前用手扒拉碎土块,眼泪哗哗的滴落在泥土上。小芹也跟在哥哥身边搬动土块。
李名转了一圈,找了个木锹给宋永,几人一起动手,还好埋的不深一会就扒出来了。宋永的父亲口鼻流血早己没了气息。
“唉~”李名叹了口气,他家就剩下他们爷俩了,大郎的腿还受伤了。要不是他们早早起来去干活估计也被砸死了。
“我们去县衙看看有没有人救灾,你们一会也过去吧。”两人说完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去。
兄妹二人在院子前边的地里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刨了个坑把爹爹埋葬了。
“哥哥,我饿。”小芹拉着宋永的衣角小声说。她的小脸上沾满尘土,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宋永摸摸妹妹的头:“等着,我去找吃的。”
他记得院子地窖里应该还有些能吃的东西。地震时地窖塌了一半,宋永趴在地上,小心地挪开碎石和木板,终于找到了地窖入口。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几个陶罐完好无损。
“找到了!”宋永兴奋地喊道,小心地取出一个罐子。揭开盖子,里面是半罐腌菜。再取出一个罐子打开,里面是一罐子黍米,虽然沾了灰尘但还能吃。
宋永试图找到锅来煮粥,费了好大力气翻开厨房,铁锅己经被倒下来的墙体砸的碎成好几瓣。还好找到个陶罐,去院外的小河里舀大半罐水,用三块石头架起来,再去厨房扒出打火石点燃柴火烧黍米粥。小芹眼巴巴的看着火苗在陶罐底下舞动着。一会儿饭香味飘出来,小芹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宋永找个破陶罐把黍米粥分成两半,给妹妹多些。小芹接过来不顾宋永的警告喝了一口,烫的首伸舌头。
“太热了慢点吃,”宋永拍拍妹妹的背,“没人跟你抢。”
夜幕降临,温度降下来了。宋永用捡来的木板和破布在自家废墟旁搭了个简易窝棚。他把所有能找到的衣物都盖在妹妹身上,自己则蜷缩在一旁,听着远远传来的哭声和野狗的吠叫,久久无法入眠。
“哥哥,我怕。”小芹钻进宋永怀里,小手冰凉。
“不怕,有我在。”宋永搂紧妹妹,轻声哼起母亲生前常唱的小调。母亲在三年前病逝时,小芹才七岁,对母亲的记忆己经模糊了。现在父亲也走了,他们只剩下彼此了。
第二天清晨,宋永被妹妹的啜泣声惊醒。小芹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发抖。
“怎么了?”宋永立刻清醒过来。
“我梦到爹爹了,他说冷……”小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宋永把妹妹搂过来,不知该说什么。他自己也梦到了爹爹了,梦到爹爹被压在废墟下呼唤他们的名字。但他不能告诉妹妹这些,他必须坚强。
“妹妹,爹爹希望我们好好活着。”宋永擦掉妹妹的眼泪,“今天我们去县衙看看,说不定官府发救济粮了。”
失去了爹爹后,宋永一下子长大了,他要保护妹妹,他们要活下去。
这次地震按另一个时空的标准得有六级以上的威力。这里的房屋土石结构的多,又是凌晨人睡的最沉的时候,百姓十不存一。县令、县尉都死了,整个县衙陷入了瘫痪。幸存者在废墟中找食物吃,官府的人迟迟不来,几个地痞流氓己经开始抢夺幸存者手中仅剩的食物和钱财了。
首到第三天磁州的官员才姗姗来迟,带着衙役巡视了一圈,留下几个官吏就走了。一个提辖领着湘军和幸存者开始清理尸体。
第五天,官府的救济到了,运来了几车掺着沙子的黍米。少数几栋没完全倒塌的建筑前排起了长队。宋永牵着妹妹排在领粥的队伍里,周围都是面黄肌瘦的灾民。有人低声啜泣,有人目光呆滞,还有人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病了。
领到两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后,宋永拉着妹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他把自己的粥倒了一半给妹妹。
“哥哥,你也吃。”小芹推辞道。
“我抗饿,”崔永撒谎道,“你在长个要多吃些。”
正当兄妹俩低头喝粥时,一个阴影笼罩了他们。宋永抬头,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站在面前,身后跟着两个瘦高个。
“小崽子,听说你们的爹死了?”大汉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宋永立刻站起来,把妹妹护在身后。他认识这个人,是县里出了名的恶霸左三,专干欺男霸女的勾当。
“左爷好。”崔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这就走。”
“急什么?”左三一把抓住宋永的衣领,”听说你们宋家以前挺有钱的,怎么着,拿出来吧?”
宋永心跳如鼓,但面上不显。
“左爷,我们家早就不行了,哪里还有钱,现在家也没有了。”
“是吗?”左三嘿嘿笑着突然伸手去摸宋永的胸口,宋永躲闪不及,脖子上挂着的铜钱被一把攥住使劲一拽,红绳就断了。
“哟,这不是有吗?”左三笑着说。
“还给我~”宋永扑上去,“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护身符。”
左三反手一巴掌把宋永打倒在地:“小兔崽子敢跟爷抢东西?”他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真穷,只够换壶酒的。”
小芹哭着扑到宋永身边:“别打我哥哥!求你把铜钱还给我们,那是我娘留给我哥哥的护身符。”
左三的目光转到小芹身上,突然露出猥琐的笑容:“哎呦,小丫头片子长得还挺水灵的。”他伸手去摸小芹的脸,“没爹没娘的,跟爷走吧,爷养你。”
小芹吓的往后退,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左三淫笑着要去去抓小芹,宋永热血上涌,爬起来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命朝左三砸去:“别碰我妹妹!”
石头正中左三的后脑,左三一声没响缓缓向地上倒去,宋永拉起妹妹就跑。
身后传来瘦高个的叫喊声:“杀人了~”
人们只是远远的看着,没有人出声。官府的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了。
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来招惹宋永兄妹俩,但人们都离他们远远的。
第九天,官府在县里的大乡绅王员家扒出了粮仓,给所有幸存者分了粮食,让他们自救。
栾廷玉和陆乘风他们来到的时候,看到的几乎是被夷为平地的滏阳县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腐臭味,一座座简易窝棚搭在废墟外。
看着十几个人骑着马过来,灾民们都远远的看着,没有人敢走近,因为来人都带着兵器。
栾廷玉他们在县城共招揽了二十多人。找到宋永兄妹俩的时候,他们都己经生病了,躺在窝棚里发着烧。队伍里的医生给兄妹喂了药,过了半天时间他们的病情有所减轻。
“问题不大,养养就好了。”医生诊断后说。
听陆乘风说了他们的来意,宋永当场表示愿意跟着他们走。
两日后,陆乘风带队往回赶,栾廷玉一人双马往延安府而去。